巡抚府的朱漆大门在婉清面前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汗湿的掌心里皱成一团。
"姑娘请随我来。"一名穿着靛青色比甲的丫鬟引着她穿过回廊。婉清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廊下摆放的几盆兰草,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刚浇过。
巡抚夫人坐在花厅的绣架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那是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面容端庄,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簪,却自有一番气度。
"这就是献上绣帕的姑娘?"夫人的声音温和,却让婉清莫名想起前世中学时那位最严厉的语文老师。
"民女苏婉清,拜见夫人。"婉清跪下磕头,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
"快起来。"夫人亲自扶起她,"让我再看看那方帕子。"
婉清双手奉上绣帕。夫人接过,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针脚,忽然叹了口气:"这针法...确实是沈绣娘的'叠彩绣'。"
花厅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的水声。巡抚轻咳一声:"夫人,这位苏姑娘说是她外祖母所授..."
"我自然知道。"夫人打断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婉清,"你外祖母...她还好吗?"
婉清喉咙发紧:"回夫人,外祖母她...很早就过世了。"
夫人的手微微一颤,绣帕飘落在膝上。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道这'青娥奔月'的典故?"
婉清摇头。花厅西侧的窗子漏进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她交叠的双手上,映得指甲边缘的蓝色染渍格外明显。
"二十年前,先帝最宠爱的青妃娘娘生辰,命宫中绣娘绣一幅'青娥奔月'。"夫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外祖母绣的那幅,用了特殊的丝线和针法,在阳光下会变幻色彩...青妃娘娘爱不释手。"
婉清屏住呼吸。她忽然想起梦中常见的一个场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绣架上翻飞,金线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夫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巡抚:"老爷,您不是说今日要审阅漕运账册?"
巡抚会意,起身告辞。待他离开后,夫人才继续道:"后来青妃失宠,有人告发那绣品中藏有诅咒...你外祖母连夜带着女儿逃出京城。"她忽然抓住婉清的手,"你娘...可还安好?"
婉清的手被握得生疼:"娘亲很好,只是从不提起往事..."
"聪明。"夫人松开手,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子,"这个给你。以后每月初一来府里陪我说话,顺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婉清指甲上的染渍,"带上你的'青霞染'。"
离开巡抚府时,已是日影西斜。婉清在拐角处被人一把拉进小巷,她刚要惊呼,就看见赵明德紧绷的脸。
"怎么样?"少年声音嘶哑。
婉清举起那只白玉镯子,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夫人说...让我每月初一去陪她说话。"
赵明德长舒一口气,忽然身子一晃,靠在墙上。婉清这才发现他腰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
"你受伤了!"她惊呼。
"周家的人..."赵明德咬牙,"不妨事。我们先出城。"
两人抄小路往城门赶,却在拐弯处被四个持棍大汉堵住。为首的正是早上那个满口黄牙的汉子。
"少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汉子一挥手,四人包抄上来。
赵明德将婉清推到身后,短刀出鞘。刀光闪过,最先冲上来的汉子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倒地。但另外三根棍子已经呼啸着砸来。
"住手!"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巷口突然亮起火把,七八个衙役持刀冲来,为首的竟是巡抚身边的师爷。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好大的胆子!"师爷厉喝,"全部拿下!"
周家打手见势不妙,扶起同伴就跑。师爷也不追赶,转身对婉清拱手:"大人命我护送姑娘回府。"
婉清惊魂未定,转头却见赵明德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墙根下几滴暗红的血迹,在火把照耀下格外刺目。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林秀芸听完女儿的讲述,脸色煞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的儿啊..."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
苏明远却盯着那只白玉镯子,双手发抖:"这、这是宫里的东西..."
婉清正欲细问,忽听窗外传来三声轻叩。她推开窗,赵明德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周家不会罢休..."他递过一个油纸包,"这是伤药配方,记住后烧掉。"
说完就要离开,婉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的伤..."
"死不了。"少年扯回袖子,身影隐入夜色中。夜风吹来他最后的话语:"小心周景文...他背后是..."
余音消散在风里。婉清关上窗,发现父母都盯着她看,眼神复杂。油纸包里的药方字迹潦草,有些地方还被血迹晕染,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几味罕见的药材名称。
这一夜,婉清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她站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手中捧着一幅绣品。
忽然有人大喊:"抓住那个绣娘!"她转身就跑,却在拐角处撞进一个少年怀里——那人腰间别着一把红绳短刀,面容却模糊不清...
鸡鸣时分,婉清惊醒,发现枕畔的白玉镯子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夫人说的话:"每月初一..."今天不正是初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