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拍器的碎片被默默清扫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从未发生。但陈思思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她亲手打碎的不只是一个计时工具,更是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对绝对规则和秩序的迷信。
练习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继续。高泰明不再刻意用复杂的节奏刁难她,陈思思也不再固执地要求乐谱和计划。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一种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的摇摇欲坠的平衡。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高泰明随意地弹着一组空灵而略带忧郁的和弦进行,像夜晚平静海面上泛起的微波。他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只是重复着,变化着,任由旋律自行流淌。
陈思思坐在钢琴前,没有急于加入。她闭上眼睛,让那些音符轻柔地包裹住自己。连日来的愤怒、委屈、迷茫,以及对那晚依靠着他安睡的短暂安宁的隐秘眷恋……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心海中沉浮。
不知不觉地,她的手指轻轻落了下去。
没有思考,没有设计,只是纯粹地跟随内心的牵引。她弹奏出的旋律并非回应高泰明的和弦,更像是她自己心事的独白。音符轻柔而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像清晨凝结在蛛网上的露珠,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旋律线条缠绵而克制,却又在几个转折处,泄露出深藏其下汹涌的无助与渴望。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系统,忘记了任务,甚至忘记了高泰明的存在。只是借着这陌生的和弦背景,小心翼翼地用音乐勾勒着那个连自己都不敢直视,被困在完美躯壳里的孤独灵魂。
一段短暂却极其私密的旋律,从她指尖自然流淌而出,与高泰明的吉他声交织,竟意外地和谐,仿佛本就一体。
当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指尖轻轻离开琴键,余音在阳光和灰尘中袅袅散去时,她才恍然回神。
教室里一片寂静。
高泰明的吉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她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吉他随意地靠在腿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给出评价或指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深邃和专注,仿佛刚刚透过那段旋律,窥见了她从不示人的内心秘境。
那种仿佛被彻底看穿的赤裸感让陈思思一阵心慌。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
“这段旋律,”高泰明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打破了寂静,“在说什么?”
他的问题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紧锁的心扉。
陈思思怔住了。大脑还残留着演奏时的情绪余韵,一种混合着悲伤与依赖的脆弱感攫住了她。在他那双仿佛能吸收所有伪装的眼眸注视下,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细微哽咽的气音,恍惚地回答道:
“它在说……”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深埋心底,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的呼救,轻声地颤抖地说了出来:
“……‘救救我’。”
话音刚落的瞬间,陈思思自己先僵住了。
她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她立刻后悔了,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泄露了最大秘密的话语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