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唯一的坐标,怨恨是唯一的养料。
梅元知的残魂在寒冰炼狱的深处不知沉浮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次魂火的明灭,都伴随着记忆碎片的冲刷和蜘蛛怨念的侵蚀。那属于“梅元知”的温暖底色,如同被投入墨池的白绢,正一点一点被染上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与冰冷。
“虚怀若谷?清朗如玉?” 一个充满嘲讽和恶毒的声音在魂火内部响起,那是蜘蛛怨念与天妖门烙印混合后的产物,它窃据了梅元知部分意识的声音,却扭曲得如同砂纸摩擦,“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缕在寒狱里苟延残喘的残魂!这就是你坚守正道、守护人族的下场!东宁府第一天才?玉阳宫主的接班人?哈哈哈,笑话!他们可曾为你流过一滴泪?可曾为你向天妖门复仇?孟川踩着你的‘牺牲’成了人人敬仰的神尊,而你…只是一捧被遗忘的灰烬!”
这些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残魂最脆弱的部分。斩妖大会后,身体残缺,修行之路断绝,那种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巨大落差;看着同门,尤其是孟川,一步步超越自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自己只能困守方寸,依靠残缺之躯做些微末贡献的苦涩;还有葬礼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虽然当时元神被封,但那焚烧一切、终结一切的意象,通过残存的感知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是他们…是他们害了我…” 残存的意识在剧痛和蛊惑下开始扭曲变形。他将规则视为枷锁(“若非斩妖大会的规矩…我何至于被偷袭?”),将人族的“遗忘”视为背叛(“我的牺牲…可曾换来他们片刻的铭记?”),将对孟川的感激与一丝潜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发酵成了嫉恨的毒酒(“他拥有了一切…力量、荣耀、未来…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怨恨吧!愤怒吧!” 蜘蛛怨念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这才是你活下去的力量!这才是真实!抛弃那些虚伪的光明,拥抱这寒狱的黑暗!它才是你永恒的归宿!”
九尾妖力的残余在怨恨的催动和幽冥寒气的滋养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形成冰晶外壳保护,而是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吞噬周遭的幽冥寒气与炼狱中弥漫的负面能量——那些冻结的哀嚎、沉淀的绝望、凝实的憎恨。冰蓝色的魂火内部,开始涌现出丝丝缕缕墨绿色的怨毒气息和漆黑的幽冥死气。
这些能量在魂火周围疯狂汇聚、压缩、凝结。先是形成模糊的肢体轮廓,断臂,残腿…随即,怨恨驱动着九尾妖力,幽冥寒气响应着召唤,开始重塑!不再是脆弱的魂火,而是以精纯的幽冥寒冰为骨骼,以凝结的怨念与死气为血肉,强行塑造出一个扭曲的、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躯体”雏形!
这个过程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每凝聚一寸“骨骼”,都像是将灵魂钉入寒冰;每填充一丝“血肉”,都如同灌入滚烫的毒液。梅元知残存的意识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发出无声的惨嚎,属于“人”的情感被进一步碾碎、冻结。
渐渐地,一个勉强具备人形的轮廓出现了。它通体由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墨绿与漆黑气息的幽蓝寒冰构成,左臂和右腿的位置是扭曲的、由尖锐冰刺构成的替代品。面部模糊不清,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深处,跳跃着两点冰蓝与墨绿交织的、充满无尽痛苦与怨毒的魂火。腰间的铃铛?早已在火焰中化为乌有,只留下一个虚幻的、由怨恨凝结的印记。
“冰势…” 一丝微弱的本能意识在躯体成型的瞬间闪过。这是他曾经的骄傲,玉阳宫剑法的精髓,引动天地寒霜之力。然而此刻,这感悟被幽冥寒气彻底污染、异化。他无意识地抬起那只由尖锐冰刺构成的“左手”,周围的幽冥寒气如同受到君王的召唤,疯狂汇聚而来,在他掌心形成一柄不断扭曲、散发出恐怖冻气与灵魂侵蚀波动的——玄冥冰剑!剑身不再是纯净的寒霜,而是凝结了亡魂哀嚎的幽冥之冰。
他(或者说“它”)低头看着这柄新生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冰剑,又看了看自己这具由怨恨和寒冰构筑的躯体。空洞的眼窝中,那两点魂火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墨绿与漆黑的怨毒彻底压倒了那一点微弱的冰蓝。
温润如玉的梅元知,已葬身于斩妖大会的背叛与人族的“遗忘”之火中。自这幽冥寒狱深处爬出来的,是满怀怨毒、渴求复仇的——“寒狱怨魂”。
他尝试着迈出一步,由冰刺构成的“右腿”踩在漆黑的寒冰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股冰冷、狂暴、充满破坏欲的力量在他这具新生的躯体内奔腾。他抬起头,望向炼狱那永远灰暗、仿佛凝固的天空,一股夹杂着无边怨恨的意志无声地咆哮: “力量…我需要…更多的力量!复仇…向所有…负我者…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