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浓稠如墨,倒映不出任何星辰,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灰暗。这里是幽冥界的边缘,寒冰炼狱的入口,连亡魂的哭嚎都被极致的寒冷冻结,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
一点微弱的、几乎随时会熄灭的冰蓝色魂火,在忘川河畔嶙峋的黑色冰棱间沉浮。这便是梅元知——或者说,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一缕残魂。泰山府君枯槁的手指曾轻轻拈起这缕残魂,将其投入这片连时间都近乎凝固的寒狱。府君的本意,是利用此地精纯的幽冥寒煞之力,稳固这缕脆弱得几乎透明的魂灵,延缓其彻底消散的命运。
然而,府君低估了这缕残魂深处盘踞的东西。
魂火内部并非纯净。它像一颗包裹着无数尖锐碎片的冰晶,核心是梅元知残留的意识碎片,外面却纠缠着斩妖大会时被天妖门强行植入的恶毒烙印,还有那蜘蛛妖后子嗣临死前滔天的怨念与不甘。这些阴暗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早已与梅元知的魂魄部分融合。
幽冥寒冰炼狱的冰冷,对寻常魂魄是致命的酷刑,但对这缕融合了九尾妖力残余(源自那枚被火化后凝聚的妖丹的遥远感应)和蜘蛛怨念的残魂,却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滋养”。极致的寒冷并未冻结它,反而像催化剂,刺激着内里的黑暗疯狂滋长。
“呃啊…” 没有声音,只有意识层面传递出的、无声的极致痛苦嘶鸣。记忆的碎片在魂火中疯狂冲撞、碎裂:
* 东宁府,玉阳宫演武场。阳光明媚,剑气纵横。他身姿矫健,剑尖轻点,寒霜蔓延,引来一片喝彩。“梅师兄!”“东宁府第一天才!”……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带着谦和的微笑。
* 斩妖大会,血腥的擂台。师弟扭曲的脸,背后刺来的淬毒匕首!剧痛!天旋地转!肢体分离时那清晰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撕裂的脆响!视野被血红色淹没,耳边是妖族刺耳的狞笑和同门惊恐的呼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 无尽的黑暗改造。冰冷器械的切割、拼接。蜘蛛妖后子嗣冰冷粘稠的躯体与自己残躯的强行融合。灵魂被撕裂、挤压,塞入一个非人非妖的囚笼。元神被死死封印在识海深处,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具拼接的怪物躯体在天妖门操控下行动。
* 孟川!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充满决绝与悲痛的眼睛!神尊之力爆发,撕碎怪物躯壳的瞬间…是解脱?还是更深沉的绝望?最后的感知,是躯体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连同那只始终陪伴他、至死都依偎在他身边的紫色小狐狸——一枝梅。灼热…然后是永恒的冰冷。
* “父亲…母亲…我…没能找到您…” 城门口孩童孤独等待的身影,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和期盼的眼神…这些最深的温暖与最沉的遗憾,此刻被寒狱的冰冷和蜘蛛怨念的低语反复扭曲:“他们抛弃了你…人族抛弃了你…只有怨恨…只有力量…”
蜘蛛妖后子嗣残留的怨念如同毒蛇,在魂火中嘶嘶作响:“痛苦吗?愤怒吗?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那个抢走你一切光芒的孟川!接受我…拥抱怨恨…它能让你活下去…变得比他们都强大!撕碎他们!向所有辜负你的人复仇!”
九尾妖力的残余在寒狱刺激下异常活跃,它本能地吸收着周遭精纯的幽冥寒气,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凝结又碎裂的冰晶外壳,试图保护那脆弱的魂核,却也将更多的幽冥负面能量——绝望、憎恨、冰冷——一同吸纳进来。
魂火在痛苦中明灭不定,时而冰蓝纯粹些,映出过往温润的影子;时而被浓重的墨绿和漆黑侵染,散发出阴冷邪异的气息。梅元知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两种力量的撕扯中沉沦,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抓住任何能让他“存在”下去的东西,哪怕那是怨恨的毒药。温润如玉的梅元知正在被冻结、被撕裂,一个由痛苦、怨毒和幽冥寒气催生出的新意识,在寒狱的深处艰难地、扭曲地孕育着。
泰山府君那巨大、模糊、仿佛由无数星辰尘埃构成的身影,在遥远的炼狱上空漠然俯视着这一切。对府君而言,这只是一个有趣的观察样本,观察执念、力量与幽冥环境碰撞会产生何种变化。至于样本本身的痛苦与可能的异变?那不过是无尽幽冥中微不足道的一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