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杀意与审视在往生池畔无声地角力。
梅元知身后的九幽狐影低伏着残缺的身躯,三条由冥冰与怨念凝结的巨尾不安地扫动着,猩红的“眼瞳”死死锁定着上方的判官,发出无声的威胁嘶吼。每一次魂体的起伏,都牵动着幽蓝冥冰的明灭,显露出他力量的消耗与内心的暴戾翻涌。
判官悬停于幽暗之中,玄色判官袍上的痛苦面孔仿佛在无声哀嚎。他那双鬼火般的眼瞳,冰冷地扫过九幽狐影狰狞的形态,扫过梅元知魂体上那层象征扭曲防御的冰晶面具(狐为面),最终落在那两点充满戾气与戒备的寒芒上。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终于,判官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没有再发动攻击,也没有言语,只是那笼罩四方的、源自更高权柄的冰冷威压,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
紧接着,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深不可测的气息降临了。
往生池平静的暗红水面泛起微澜,周围的冥雾无声地向两侧排开。泰山府君那由规则与权柄凝聚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踏出,再次出现在池畔。祂的目光,越过了判官,直接落在了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梅元知身上。
“梅元知。” 府君的声音依旧漠然,但在梅元知此刻充满戾气的感知中,似乎多了一丝……兴趣?“业火焚炼,判官试手。汝这缕残魂,倒是给了吾几分意外。”
梅元知魂体紧绷,九幽狐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既是戒备,也是力量的示威。他沉默着,等待府君的下文。他清楚,府君现身,绝非为了赞赏。
“汝之魂魄,历经妖污、改造、斩杀、焚炼,怨念深重,异变已深。” 府君的声音如同宣判,“业火虽烈,已难涤尽汝魂中纠缠之怨戾;轮回之路,亦对汝紧闭。汝已成徘徊于生死法则边缘之‘异数’,此界难容,彼界难收。”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打着梅元知紧绷的神经。没有归途?那等待他的,难道就是在这九幽深处,被业火慢慢焚尽,或是被冥界死气彻底同化,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府君话锋一转,那寒潭般的眼眸似乎看穿了梅元知魂核深处的挣扎与那点紫色星火的依恋。
“然,存在即有其理。汝之怨戾,汝之异力,于这九幽之地,或可另觅其用。” 府君缓缓抬起手,一点幽暗的光芒在祂指尖凝聚,化作一面巴掌大小、非布非帛的黑色三角幡旗虚影。幡旗无风自动,旗面上隐约有无数痛苦灵魂的虚影在无声挣扎、哀嚎,散发出牵引魂魄、号令幽冥的诡异力量。
“此乃‘引魂幡’之投影。” 府君指尖轻弹,那黑色小幡虚影缓缓飘向梅元知。“吾予汝一职:无常行走。汝可暂留冥界,持此幡,为吾巡狩阴阳交界、冥河支流。追捕那些逃脱轮回、扰乱秩序之怨魂厉魄,将其拘回,投入往生池或业火炼狱。”
梅元知的魂核剧烈震动!无常行走?为府君效力?拘魂?
“作为交换,”府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吾保汝残魂不散于此界死气侵蚀。汝在执行拘魂之务时,可……汲取所拘怨魂之部分‘业力’或‘怨念本源’,以维系汝魂,乃至……壮大汝身。”
**汲取业力与怨念!**
这个条件如同恶魔的低语,瞬间击中了梅元知此刻最深的渴望与最脆弱的心防!业火焚炼的痛苦让他畏惧力量,但也让他无比渴求力量!唯有力量,才能在这九幽立足,才能保护魂核深处那点与一枝梅的微弱联系,才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回到人间!或者,至少,弄清楚一枝梅的现状!
而府君提出的交易,看似给了他一条生路,一条变强的捷径,但代价呢?汲取怨魂的业力与怨念,这与他被业火焚烧时滋生的那些黑暗念头何其相似?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将让他本就偏斜的魂魄,更深地滑向怨念与黑暗的深渊!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铺满骸骨与怨毒的道路,通向力量的巅峰,也通向彻底的沉沦。
“为何……是我?”梅元知沙哑的意念带着深深的警惕。他不信府君会无缘无故施恩。
府君的身影在冥雾中显得愈发高深莫测。“汝魂特殊,能融妖力,承冥气,更兼此等……异化之能(祂的目光扫过九幽狐影),于追索、镇压冥河逃魂,自有其效。此乃各取所需。” 祂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梅元知这充满怨念与毁灭性的力量,正是清理冥界垃圾最有效的“工具”,同时,引导他不断汲取怨念,或许能将其导向一个对冥界更“有利”的结局(比如成为一件更强大的兵器,或者……修补轮回的特定材料)。
梅元知沉默了。引魂幡的虚影在他面前静静悬浮,散发着诱惑与危险的气息。魂核深处,一枝梅的紫色星火传来微弱却清晰的依恋与担忧。
留下,接受交易,获得力量,但可能彻底沉沦黑暗,沦为府君的工具。
拒绝?等待他的,或许就是判官下一次更致命的攻击,或者被业火与死气慢慢磨灭。
没有第三条路。
时间仿佛凝固。往生池的暗红水面映照着梅元知挣扎的魂影和那狰狞的九幽狐影。
终于,一只由幽蓝冥冰和稀薄魂力勉强凝聚而成的手,缓缓抬起,伸向了那面悬浮的黑色引魂幡虚影。
指尖触碰。
嗡——!
一股冰冷、沉重、蕴含着无数哀嚎与怨念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梅元知的意识!那是引魂幡的使用之法,是冥界部分区域的规则印记,是作为“无常行走”的权责与权限!同时,一股微弱但稳定的力量也从幡中反馈而来,暂时隔绝了周围冥界死气的持续侵蚀,让他残破的魂体感受到一丝难得的“稳固”。
梅元知猛地握紧了那面虚幻的幡旗!幽蓝的冥冰顺着手臂蔓延而上,将那引魂幡的投影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冰蓝光泽。
他抬起头,看向泰山府君。魂体模糊的面容上,那层冰晶面具彻底凝实,掩盖了所有表情,只有两点寒芒,比冥界的寒冰更加刺骨。
“我……接受。” 冰冷、沙哑,不带一丝温度的意念传出。
没有感激,只有冰冷的交易确认。
府君的身影缓缓融入冥雾,留下一句淡漠的箴言:“引魂幡所指,即汝之职责所在。好自为之。”
判官的身影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往生池畔,只剩下梅元知一人。他握着冰冷的引魂幡投影,周身冥冰寒气缭绕,身后残缺的九幽狐影缓缓收拢,猩红的眼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死寂幽暗。
他不再是玉阳宫的天才弟子,不再是斩妖卫道的修士。
他是九幽的“无常行走”,是持幡拘魂的异类。
低头看向手中的引魂幡,一丝微弱的信息流在其中闪烁,指向冥界某处动荡的阴阳交界——他的第一个任务目标。
梅元知(或者说,此刻更应称为“冰狱无常”)的身影,在幽蓝冥冰的包裹下,朝着引魂幡指引的方向,无声无息地飘去,融入了冥界永恒的黑暗之中。身后,往生池暗红的水面,映不出他离去的背影,只余下一圈圈微澜,很快又归于死寂。交易达成,沉沦之路,正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