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小屋的日子，在那惊鸿一瞥的冰冷紫瞳后，彻底沉入了更深的死寂。紫檗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凝固在门廊阴影里的石像，连康沐和奇桃依小心翼翼的关怀都难以触及。手腕上的721烙印，在阳光下仿佛灼烧着他的灵魂。粉奈那漠然的眼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他——霁博士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成了皇族的“小姐”？她…还记得他这个哥哥吗？
这份沉重的煎熬，终于在狐族规定的“罪族余孽月度物资领取日”达到了顶点。两个穿着制式皮甲、眼神轻蔑的狐族侍卫，如同驱赶牲口般，不耐烦地敲响了风车小屋的破木门。
“紫家的！领东西了！磨蹭什么！”声音粗鲁，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紫檗沉默地站起身。康沐担忧地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小檗…要不姐姐替你去…”
紫檗轻轻却坚定地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他需要出去。他需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再看一眼那个身影，确认那冰冷的紫瞳是否真的属于他的粉奈。
在侍卫不耐烦的催促和监视下，紫檗走出了小屋。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通往狐族临时宫苑（原皇族避暑行宫改造）的路不长，却每一步都踩在屈辱上。侍卫刻意放慢脚步，让他这个“罪族余孽”走在前面，接受沿途零散狐族居民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洗礼。那些目光像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物资领取点设在宫苑外围一处偏僻的库房门口。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谷物和劣质熏香混合的怪味。排队的都是些同样落魄、被新皇族打压的旧族或边缘狐族，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轮到紫檗时，负责发放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穿着油腻围裙的管事。
管事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拨拉着桌上的名册：“姓名，族系。”
“……紫檗。涂山…不，紫家。”紫檗的声音干涩。
“紫家？”管事嗤笑一声，终于抬起他那双被肥肉挤成缝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紫檗，目光在他手腕的烙印上停留片刻，鄙夷更浓，“哦，那个跟人类私奔的叛徒后代，还被抓去当了实验品的那个？啧，晦气！”
他随手从一个半空的麻袋里舀出小半袋混杂着砂石和霉点的陈米，又从一个筐里拣出几棵蔫黄的蔬菜和一块干硬得如同石头的黑面包，粗暴地丢在紫檗脚边一个破旧的藤条筐里。
“喏，拿好！省着点吃！下个月能不能有还不一定呢！”管事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紫檗沉默地弯下腰，将那些少得可怜、品质低劣的“物资”一一捡起，放进藤筐。指甲抠进干硬的面包表皮，留下浅浅的凹痕。这份刻意的羞辱和克扣，他早已习惯。他更在意的是库房深处那条通往宫苑内院的、被两名更精锐侍卫把守的回廊。他的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无声地扫过。
就在他提起藤筐，准备在侍卫的押送下离开时，内院回廊的方向，传来一阵轻盈却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恭敬的交谈声。
紫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住了脚步，身体几不可查地转向声音来源。
侍卫立刻警觉地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快走！”
但已经晚了。
回廊的月洞门下，转出几个人影。当先两名是穿着银亮轻甲、神情肃穆的侍卫，其后跟着一位穿着淡紫色宫装、捧着托盘的侍女。而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正是那个让紫檗魂牵梦萦又心胆俱寒的身影——
粉奈。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缎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银色云纹，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甚至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玉石的冷光。乌黑的长发挽成更复杂的发髻，簪着一支小巧的、看不出材质的素雅玉簪。她的表情依旧沉静，甚至可以说冷漠，精致的眉眼低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侍卫和库房管事看到来人，立刻收敛了脸上的随意，挺直了腰板，恭敬地低头行礼：“小姐！”
紫檗如遭雷击！那声“小姐”像冰锥刺入耳膜！他死死盯着粉奈，身体僵硬如铁，藤筐几乎要从颤抖的手中滑落。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或许是侍卫行礼的声音，粉奈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终于抬起了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极其自然地扫过库房门口这混乱卑微的一幕，扫过弯腰行礼的侍卫和管事，最后…落在了僵立如木桩的紫檗身上。
她的目光在紫檗脸上停留了比上次花园更久一点的时间。大概有两三秒。那双紫瞳里，依旧没有波澜，没有惊讶，没有喜悦，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个…标本？
然后，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的弧度，在她完美的唇角短暂地浮现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玉石碰撞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传入死寂的空气中：
“紫檗？”
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没有用“哥哥”，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紫檗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她记得！她记得他！
然而，粉奈接下来的话，却将他瞬间打入冰窟：
“你的…实验体编号，是721，对吗？”她的语气平直，如同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那双紫瞳里没有任何属于“妹妹”的温度，“博士说，你最近的‘数据’…有些波动。需要…更稳定的环境。”
博士…数据…波动…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紫檗的心上！霁博士！果然是他！他不仅带走了粉奈，还扭曲了她的认知！她记得他的名字，却只把他当作一个需要监控的“实验体”！
粉奈说完，似乎完成了某种“确认”或“观察”任务。她不再看紫檗，目光转向库房管事，声音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清单上的熏香，备好了吗？”
“备…备好了！小姐！这就给您送去！”管事点头哈腰，冷汗都下来了。
粉奈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在侍卫和侍女的簇拥下，她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转身，沿着回廊，缓步离去。水蓝色的裙裾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拖曳，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涟漪。
自始至终，她没再看紫檗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紫檗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孤石。手中沉重的藤筐仿佛失去了重量。粉奈那冰冷的话语和眼神，比任何侍卫的推搡、管事的辱骂、物资的匮乏都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她记得他。
她叫他紫檗。
她记得他的编号。
她…只把他当作霁博士的“实验体721”。
“走啊！聋了？！”侍卫粗暴的推搡将他从冰封中惊醒。
紫檗木然地提起藤筐，在侍卫的押送下，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出宫苑。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他死寂的心底。藤筐里那点可怜的、散发着霉味的物资，此刻成了对他命运最残酷的讽刺。
他知道了答案。
一个比死亡更冰冷的答案。
他的妹妹粉奈，成了霁博士冰冷棋盘上，另一颗精致而陌生的棋子——狐族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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