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蛹的逝去,像抽走了小清灵魂里最后一丝活气。她不再像炸毛的刺猬,不再和迈南斗嘴,甚至不再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瞪视守卫。她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像一尊蒙尘的石像,终日蜷缩在那张空了一半的床铺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冰冷的水泥地,仿佛那里刻着蝶蛹最后安详的睡颜。
紫檗看着这样的她,比看到她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感到窒息。那片被他掌心焐得微温、却依旧灰败的鳞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知道,小清需要它。这不仅仅是一片鳞片,这是蝶蛹存在过的最后证明,是小清心头唯一还淌着血的伤口上,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在一次难得的、无人打扰的角落,紫檗走到小清身边,沉默地摊开手掌。那片黯淡的银灰色鳞片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小清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鳞片上。死寂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涌起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片冰冷的鳞片,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最终,她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攥在手心,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肉,仿佛要将这唯一的念想,连同自己的血肉一起捏碎。她没有哭,没有道谢,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将握着鳞片的手死死按在胸口。
从那天起,小清再也没有松开过那只手。无论是被守卫粗暴地拖去实验室,还是在冰冷的宿舍里蜷缩,那片灰败的鳞片,始终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那是她对抗无边绝望的唯一武器,是她与蝶蛹之间,最后、最沉默的连接。
实验室的酷刑一如既往。紫檗能感觉到,小清承受的痛苦在加剧。每次被拖回来,她身上的伤痕更多,气息更弱,脸色更灰败。但她始终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死水般的沉寂。只有那只紧握着鳞片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泄露着她身体承受的极限和灵魂深处无声的嘶吼。
紫檗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能感觉到,小清的生命之火,正在以一种比蝶蛹更决绝、更快速的方式熄灭。她不是在等待终结,她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以一种沉默的、近乎自毁的方式,对抗着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那天的“提审”格外漫长。宿舍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微姐坐立不安,精灵的直觉让她脸色苍白。虹楠不再面壁,那只完好的红眼死死盯着紧闭的铁门,下颌线绷得死紧。迈南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鸦羽凌乱。粉奈紧紧依偎着紫檗,大气不敢出。
铁门打开的沉重声响,如同丧钟敲响。
但这次,被送回来的,只有紫檗和粉奈。两人身上带着新的伤痕和疲惫,但至少…是活着的。
守卫粗暴地将他们推进来,铁门随即“哐当”一声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小清呢?”微姐第一个冲上前,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守卫早已离去,没有任何回应。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宿舍。答案,不言而喻。
紫檗扶着虚弱的妹妹,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属于小清和蝶蛹的床铺,看着微姐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着虹楠眼中翻腾的暴戾,看着迈南僵在原地、红瞳里最后一点光芒熄灭的绝望。
死寂。比蝶蛹离开时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宿舍外走廊里,传来了清晰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优雅、从容,与守卫沉重拖沓的步伐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宿舍门口停下。
沉重的铁门上,那扇用于观察的小窗被无声地拉开。
一张脸出现在窗口外。霁博士那张在惨白灯光下依旧显得儒雅、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脸。他的目光透过小窗,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缓缓扫过宿舍里每一张或惊恐、或悲愤、或死寂的脸,最后,落在了紫檗身上。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721。” 霁博士的声音透过小窗传来,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通知你们一声。编号什么来着(他似乎连她的编号都懒得记),刚才在‘极限神经耐受性测试’中,未能坚持下来。生命体征,于标准时间下午14时37分,归零。”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宣告一个培养皿中细胞的死亡。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惋惜,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数据感。
“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细节,目光扫过小清那张空荡的床铺,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恶劣的玩味,“她直到最后一刻,手里都死死攥着一样东西…一片…嗯…挺特别的鳞片?据记录,是之前那个蝶人实验体的遗物?” 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欣赏着宿舍里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和扭曲的面孔,“真是…无谓的执着呢。”
“作为对她这份…‘执着’的纪念,”霁博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令人作呕的、施舍般的“仁慈”,“她的尸体,就不送回来给你们‘瞻仰’了。毕竟,她最后的状态,实在不太具有…‘美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紫檗,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深处,似乎跳跃着某种探究和…期待,“721,希望你引以为戒。无谓的情感,只会加速毁灭。活着,感受痛苦,绽放潜能…这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任何反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通知任务。小窗“啪嗒”一声被无情地关上。那优雅而冰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从容不迫地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霁博士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然后注入最冰冷的绝望。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宣告了小清残酷的死亡;用最恶劣的玩味,亵渎了她对蝶蛹最后的守护;用最冰冷的逻辑,否定了她们生命里一切珍贵的情感。
微姐的身体晃了晃,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精灵的眼中第一次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悲凉。虹楠猛地一拳砸在床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只完好的红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毁灭的冲动,左眼绷带下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新的污渍。迈南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坐倒在地,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绝望。
粉奈死死抱住紫檗,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恐惧的泪水无声滑落。
紫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霁博士最后那番话,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意识深处某个尘封的、被痛苦和绝望层层包裹的角落。
“无谓的情感,只会加速毁灭。活着,感受痛苦,绽放潜能…这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小清用她的死,蝶蛹用她的消逝,霁博士用他冰冷的宣告…终于,将紫檗心中那点守护的星火,逼向了另一个极端——要么在冰冷的绝望中彻底沉沦,要么…就拥抱那被痛苦淬炼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