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鱼丸

风车屋的欢乐，往往在厨房的硝烟与奇思妙想中诞生。上次“风车搅拌器”的惨烈（主要受害者紫檗的脸）并未浇灭奇桃依对“美食”的热情，反而让她越挫越勇。

这天，她神秘兮兮地从溪边回来，手里拎着个湿漉漉的破藤筐，里面几条手指长的小杂鱼徒劳地蹦跶着。

“粉奈小小姐！沐姐姐！少爷！看我搞到了什么！”奇桃依献宝似的把筐举高，小脸兴奋得发红，“加餐！今天做鱼丸！真正的、弹弹的鱼丸！”她特意强调了“弹弹的”，仿佛这是衡量鱼丸品质的唯一标准。

康沐看着那几条瘦骨嶙峋的小鱼，熟练地扶额：“桃桃……剔了骨还能剩多少？而且……”她对奇桃依的“厨艺”实在缺乏信心。

“少才珍贵嘛！”奇桃依理直气壮，目光炯炯地看向窗边的紫檗，“少爷肯定吃过真正的鱼丸！对吧？是不是要搅上劲儿才弹？”

紫檗的目光从窗外那片灿烂的向日葵田收回，落在藤筐里那几条可怜的小鱼上。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间那个破败却温暖的小家里，母亲偶尔会用集市上买回的廉价小鱼，耐心地剔骨、剁泥，加上一点点珍贵的淀粉和盐，搅打很久很久，最后煮出一碗虽不丰盛、却洁白温热的鱼丸汤。那是贫穷日子里难得的、带着鲜味的幸福记忆。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清晰：“嗯，要搅上劲儿。”

得到了“权威”肯定，奇桃依立刻像打了鸡血。“风车屋鱼丸工坊”再次开张！

主厨：奇桃依（信心爆棚）。

副手：粉奈（跃跃欲试）。

技术顾问（兼试吃员）：紫檗（眼神微妙）。

后勤保障（兼安全员）：康沐（忧心忡忡）。

剔骨去鳞依旧是场灾难。鱼鳞像微型暗器四处飞溅，康沐的发髻、粉奈的袖口、甚至紫檗刚擦过的窗棂都未能幸免。奇桃依挥舞着菜刀，气势如虹地对付着滑溜的小鱼，案板在“咚咚咚”的狂野节奏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可怜的鱼肉碎末四处逃逸。

“需要灵魂！”奇桃依抹了把汗（顺便抹匀了脸上的鱼鳞），目光在空荡荡的调料架上游移，“要是有葱姜去腥提鲜就好了……”

“沐姐姐！这个！”粉奈像只发现宝藏的小松鼠，举着一株刚从窗边拔下来的、叶子肥厚、根茎粗壮的绿色植物，“香香的！像娘以前用的葱！”那是康沐之前采来、因其根部有强烈辛辣气味而被判定为“不可食用”的某种山野植物。

“粉奈小小姐真棒！”奇桃依眼睛一亮，一把接过，毫不犹豫地切下一大块墨绿色的根茎，“就是它了！去腥增香！”她看也不看，豪迈地将这“灵魂配料”丢进了被剁得七零八落的鱼肉堆里，再次开始了“咚咚咚”的狂暴打击！

紫檗看着那熟悉的墨绿色根茎被剁碎融入鱼肉，鼻腔似乎提前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直冲天灵盖的辛辣。但这次，他眼中没有无奈，反而闪过一丝……奇异的期待？那辛辣的记忆，似乎也连着人间烟火气里那份笨拙的温暖。

搅拌环节交给了新晋“大力士”粉奈。小丫头接过盛着灰白混杂墨绿碎末的鱼糜碗，咬着下唇，小胳膊抡得像个风车，碗里的混合物被她搅得四处飞溅，小脸憋得通红，却干劲十足。

康沐看着那团颜色诡异（灰绿交织）、散发着生腥与隐隐辛辣的“橡皮泥”，默默烧上了一小锅水，准备迎接未知。

奇桃依撸起袖子，抓起一把粘稠的“橡皮泥”，使出洪荒之力从虎口挤出！

噗叽！第一个“鱼丸”软塌塌地掉进热水，瞬间化为一锅绿色的“鱼片汤”。

“太稀！加粉！”奇桃依当机立断，抓起杂粮面粉袋子猛倒。

“桃桃！够了！”康沐的阻止淹没在面粉的烟雾里。鱼糜迅速变成了灰绿色的、粘稠无比的“史莱姆”。

奇桃依再次发力！这一次，一颗圆溜溜（勉强）、灰绿色、个头敦实的“鱼丸”终于成型，被她郑重地放入锅中。接着，几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兄弟”也相继入水，在滚水里沉沉浮浮，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鱼腥、生粉气和极其霸道辛辣的、堪称“生化武器”级别的复杂气味。

“开饭喽！”奇桃依捞出她的“杰作”，盛在缺口的大碗里。那几颗绿油油、冒着可疑热气的丸子，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四人围桌而坐，对着这碗“视觉冲击力”极强的鱼丸。

“谁……谁先来？”奇桃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作品”的……盲目自信？

粉奈看着那诡异的绿色，小脸皱巴巴，悄悄往紫檗身边缩。

康沐温柔地笑着，眼神却飘向屋顶：“桃桃……你是主厨……”

紫檗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拿起了筷子，目光落在碗中一颗最大的鱼丸上。

奇桃依一咬牙，夹起一颗最小的，闭着眼塞进嘴里！

一秒……两秒……

“唔……嚼……”奇桃依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在经历一场灵魂拷问。

突然！

“嗷嗷嗷——！！！” 她猛地捂住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整张脸以惊人的速度涨成猪肝色！“辣！辣死啦！鼻子……鼻子要喷火了！天灵盖飞走啦！！”她像只被点燃的窜天猴，原地蹦起老高，疯狂地找水灌，一边灌一边“嘶哈嘶哈”地倒吸冷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又滑稽。

“桃桃！”康沐赶紧递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粉奈吓得瞪圆了眼：“桃桃姐姐着火了吗？”

紫檗看着奇桃依涕泪横流的惨状，再看看碗里那几颗“绿色炸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没有犹豫，夹起那颗他盯了很久的最大、颜色最深的鱼丸，稳稳地送入了口中。

他慢慢地咀嚼着。

轰——！

那股熟悉又猛烈的辛辣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霸道地冲上鼻腔，直冲天灵盖！紧随其后的，是粗糙的鱼糜口感和顽固的细小鱼刺！这滋味，是味觉的核爆，是感官的极限挑战！

然而，紫檗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强忍。他的眼眶迅速被生理性的泪水充满，变得通红，甚至有一两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但他的眼睛，却在泪光中异常明亮。他细细地咀嚼着，感受着那辛辣带来的灼烧感，那刺激穿透了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冰冷，带来一种近乎酣畅淋漓的痛快！这混杂着鱼腥和生粉的、蹩脚的、甚至堪称“毒药”的味道，却奇异地唤醒了他胃里沉睡的暖意，勾起了记忆深处那碗简陋却温暖的鱼丸汤的模糊影子。这是……活着的、滚烫的、属于他们风车屋的……味道。

“嗯……”他艰难地咽下，声音因为辛辣的冲击而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够劲。好吃。”

奇桃依刚灌下第三碗水，正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鼻涕，听到紫檗的话，差点呛到：“好……好吃？少爷你味觉坏掉啦？！”

康沐也震惊地看着紫檗泪流满面（辣出来的）却一脸“享受”的样子，觉得少爷今天格外不对劲。

粉奈看看泪流满面的三哥，又看看碗里绿油油的丸子，小脸上充满了困惑和好奇。

紫檗没有解释，只是又夹起一颗稍小的鱼丸，在奇桃依和康沐惊恐的目光中，再次送入口中。这一次，他咀嚼得更慢，眼眶更红，泪水流得更凶，但他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甚至……像是在微笑？

“三哥……真的……好吃？”粉奈被紫檗的表情迷惑了，鼓起勇气，伸出小筷子，小心翼翼地戳了一颗最小的鱼丸，学着紫檗的样子，闭着眼，小小地咬了一口！

“呜哇——！！！” 下一秒，粉奈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小舌头吐出来不停地扇风，“辣！好辣！三哥骗人！呜呜……”她一边哭一边哈气，小模样可怜又好笑。紫檗见妹妹上当，还没来得及笑就辣吐了，上头，真上头，妹妹还真信了。

“噗哈哈哈哈！！！” 奇桃依看着粉奈的惨状，再看看紫檗泪流满面却一脸“幸福”地边吐着鱼丸边猛喝水的诡异画面，刚刚被辣飞的灵魂彻底笑回来了，指着两人，笑得捶胸顿足，眼泪（这次是笑出来的）再次飙飞，“哈哈哈！少爷在装！粉奈小小姐上当了！哈哈哈！辣死你们！”

康沐看着这混乱又滑稽的一幕——泪流满面的紫檗在吐，泪流满面的粉奈在哭，泪流满面的奇桃依在狂笑——自己也彻底绷不住了，笑得瘫坐在瘸腿凳子上，捂着肚子直哎哟：“哎哟……我的肚子……噗哈哈哈……”

风车屋里，弥漫着浓烈到呛人的辛辣气味，回荡着奇桃依魔性的狂笑、康沐无奈的大笑、粉奈被辣哭的抽噎声。

紫檗又夹起一颗，蘸了点碗底残余的、混合了辛辣植物汁液的汤汁，送入口中。嗯，真辣。也……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