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心殿的裁决冰冷地烙印在紫檗和紫粉奈的命运上。他们被剥夺了名字,在皇都冰冷的记录里,紫檗成了“力量遗孤·待查”,紫粉奈则是“半狐·杂血”。他们被押离了令人窒息的皇都核心,最终停在了都城最边缘,一座巨大、破败的风车屋前。
风车巨大的木质骨架在永不止息的风中呻吟,沉重的叶片缓慢转动,投下不断移动的阴影,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巨人。风车屋内部空旷而阴冷,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肆意攀爬。两张硬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两把摇摇晃晃的凳子,便是全部。
“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居所’。”押送他们的卫兵队长,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像秃鹫般扫过屋内,最后落在紫檗身上,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大人,”他刻意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还有你,‘半狐’。”他的目光转向粉奈,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记住了,你们是罪血,是涂山的耻辱!别指望能在这里得到半分尊重!你们的‘尊贵’,只配得上这里的灰尘和老鼠!”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铁靴踩得木板嘎吱作响,带着手下扬长而去。沉重的铁锁落下门闩的声音,宣告着他们囚徒生涯的开始。
“三哥……”粉奈怯生生地靠近紫檗,小手紧紧抓住他有些破旧的衣角,小脸苍白,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皇都的森严和卫兵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紫檗沉默地环视着这阴暗、腐朽的牢笼。脖颈上被符咒锁链勒出的淤痕隐隐作痛,但更深的是心口那种被践踏的屈辱。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体内那短暂爆发过的力量,此刻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的符咒死死锁在妖核深处,只留下一种空荡的虚弱和令人窒息的滞涩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试图安抚妹妹:“别怕,粉奈。看,至少我们有屋顶遮风挡雨。”他走到一扇布满污垢的木窗前,用力一推。
“吱呀——”
刺耳的声音响起,木窗被推开。霎时间,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湿润泥土气息和浓郁花香的微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屋内的腐朽沉闷。
窗外,竟是一片意想不到的广阔天地。
风车屋后,连接着一片被遗忘的巨大花园。高大的古树枝冠相连,在阳光下筛落斑驳的金光。低矮的灌木丛中,各色野花恣意绽放,粉紫鹅黄,如同散落的星辰。一条清澈的小溪欢快地流淌,撞击着光滑的卵石,发出淙淙的乐音。溪边点缀着亭亭的水仙和优雅的鸢尾。最远处,一小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热烈地燃烧着,硕大的花盘虔诚地追随着太阳,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与风车屋内的死寂灰败,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哇!”粉奈瞬间被这美景吸引,忘记了恐惧,凑到窗边,踮起脚尖,大眼睛亮晶晶的,“三哥你看!好漂亮的花!还有小溪!还有……还有金色的太阳花!”她的小手指着远处的向日葵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自被抓捕以来真心的笑容,带着孩童纯粹的惊奇和欢喜。
紫檗也被这意外的馈赠短暂地抚慰了。他望着那片在风中自由摇曳的花海,看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溪流,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的温柔。这花园的存在,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如此美丽,如此自由,却又被圈禁在这高耸的结界壁垒之内,如同他们兄妹——美丽牢笼中的囚鸟。
“是啊,很漂亮。”紫檗的声音低沉,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那些绚烂的花朵上,而是越过了花园,投向更远处皇都中心那些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光辉的宫殿尖顶。那里,是囚禁他们的根源。
日子在风车沉重的吱呀声和卫兵刻意的羞辱中缓慢爬行。
“咣当!”
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一个身材粗壮的卫兵端着两个粗糙的木碗,碗里是些颜色可疑、散发着酸馊气味的糊状物,上面还漂浮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他像丢垃圾一样把碗重重摔在瘸腿桌子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喂!杂种!废物!吃饭了!”卫兵扯着嗓子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紫檗脸上,“尊贵血脉,就配吃这个!哈哈!还有你,小杂毛半狐,吃快点,别磨蹭!大爷没工夫伺候你们这些下贱东西!”
紫檗背对着门,站在窗边,身体瞬间绷紧。他能感觉到身后卫兵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体内的符咒感应到他的情绪波动,骤然收紧,冰冷的禁锢感让他几乎窒息,强行压制住了任何试图反抗的冲动。他不能。为了粉奈,他必须忍耐。
粉奈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半块硬饼掉在了地上。她慌忙蹲下去捡,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卫兵看到粉奈的狼狈,更加得意,一脚踩在那块掉落的饼上,用力碾了碾:“怎么?嫌脏?你们这种肮脏血脉,有馊饭吃就该感恩戴德了!别学你们那不知廉耻的娘,放着好好的少主不当,偏要跟个卑贱的人类野男人跑,生下你们这些杂种玷污圣血!活该有今天!”
“你住口!”粉奈猛地抬起头,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更红,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不许你骂我娘!”
卫兵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扬起手就要打:“小杂种还敢顶嘴?!”
“够了!”紫檗猛地转身,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厉。他没有看卫兵,金色的竖瞳在阴影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瞬间散发出的冰冷威压,竟让那卫兵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紫檗的目光死死盯着卫兵,一字一句地说:“饭送到了,你可以滚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寒霜的石头,重重砸在地上。
卫兵被那眼神和气势慑住,心里莫名一寒,随即又为自己的胆怯感到愤怒。他悻悻地收回手,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哼!九尾废物!看你能嚣张到几时!”说完,重重地摔门而去。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风车叶片转动的沉重呻吟。
粉奈扑进紫檗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三哥……他骂娘……他们好坏……”
紫檗僵硬地站着,任由妹妹的泪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衫。他轻轻拍着粉奈颤抖的背,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绚烂的花园。阳光正好,向日葵田灿烂夺目。他体内的符咒依旧冰冷地禁锢着一切,但心口那股被反复践踏的屈辱和不甘,却如同被压抑的火山熔岩,在看不见的地方剧烈地翻腾、灼烧。
“别哭,粉奈。”紫檗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某种钢铁般的决心,“记住这里的花。记住阳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像是在对妹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窗外的向日葵,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