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卿倚曾是狐族尊贵的少主,却爱上人类紫野列序,不惜抛下一切私奔。(狐族千年传统,那具有极大力量的血脉是维系全族力量与未来的唯一希望,人狐结合更是触犯天条、动摇根基的大忌。)
他们改姓为歌,在人间清贫却幸福地养育四个孩子。
少主失踪,狐族大乱,群龙无首之际,几大强族联合建立了原本不存在的“皇族”,以铁腕统治。他们最深的恐惧,便是正统领导血脉的回归。
当皇宫卫队的锁链铐住紫檗和紫粉奈手腕时,这对父母被迫在交出骨肉与阖家覆灭间做出撕心裂肺的选择。
夜,深得能吞没一切声音。紫檗猛地从草席上弹坐起来,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旧衣。窗外没有月亮,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方才的梦境残骸还在脑海里尖啸——一片刺目的血红,巨大的、拖着尾巴的阴影,像沉重的锁链……
他大口喘着气,指尖划过眼角下方,却触到一种异样的湿润。借着破窗外透进来的一缕微弱星光,他看清了指尖那抹暗红——是血?不,更像是某种……融化的、带着腥气的朱砂。
心,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母亲歌卿倚那张枯槁的脸,连同她气若游丝却字字如刀的话语,瞬间刺穿了这死寂的夜:“孩子……藏好……力量……别让他们……找到……”
藏好力量?什么力量?
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跌撞着扑向墙角那面布满蛛网和裂纹的破旧水盆。盆底残留着一点浑浊的积水。紫檗死死盯着那晃动的水影——就在他眼角下方,那抹湿热的暗红印记旁,皮肤之下,竟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细微地蠕动!像一条沉睡的蛇,在幽暗的皮下悄然苏醒,带着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容抗拒的蛮荒力量。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紫檗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是父亲紫野列序。他披着那件永远洗不干净的旧外衫,手里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糊糊。昏暗中,他脸上的沟壑显得更深了,浑浊的眼睛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疲惫。他走近,把碗轻轻放下,浑浊的目光掠过儿子眼角的异样,又迅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伸出手,用粗糙得像砂纸般的指腹,轻轻拂过紫檗汗湿的鬓角。
“做噩梦了?”父亲的声音低沉沙哑,“吃口热的,压压惊。你娘……当年也常这样惊醒。” 他的视线飘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别怕,爹在。”
紫檗喉咙发紧,那句疑问死死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含糊的咕哝。他顺从地端起碗,温热的糊糊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一丝味道,只有眼角下方那异物苏醒般的蠕动感越来越清晰。父亲沉默地坐在他旁边,佝偻着背,从怀里摸出半块冷硬的杂粮饼,一点点掰碎,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清晨凛冽的空气刮得人脸颊生疼。紫檗和父亲推着那辆破板车,吱吱扭扭地碾过城外坑洼的土路。快到城门口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紫檗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心脏骤然冻结——那灰扑扑的土墙上,赫然贴着几张崭新的缉捕告示!粗糙的画像线条僵硬,却清晰地勾勒出几个轮廓:一个沧桑的男人,三个少年,一个少女。旁边是触目惊心的大字:“缉拿叛族余孽歌氏父子五人!窝藏者同罪!” 告示一角,还盖着一个鲜红如血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赫然是一只狰狞咆哮的狐头!
紫檗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他猛地低下头。他能感觉到父亲推车的手猛地一僵,那佝偻的脊背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更深地弯了下去。父子俩一言不发,像两尊移动的、被恐惧冻僵的石像,艰难地穿过城门洞的阴影。
整个早市,紫檗都浑浑噩噩。他只觉得无数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背上。眼角下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像有滚烫的烙铁贴在那里,皮肤下的蠕动感也愈发清晰、剧烈。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熬到晌午,东西勉强卖完。父子俩推着空车往回走,沉默像铅块一样坠在两人之间。快接近那间摇摇欲坠的城外破屋时,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野兽般的警觉猛地攫住了紫檗!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爹!快跑!”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猛地将父亲往旁边一推!
晚了!
“轰——!”
腐朽的木门连同半边门框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得粉碎!木屑和尘土激射。刺目的天光涌入,照亮了门口几个铁塔般的身影。他们穿着暗沉如夜色的紧身皮甲,脸上覆盖着冰冷狰狞的青铜兽纹面具。腰间佩刀闪烁着幽蓝的寒光——狐族皇宫卫队!
“歌氏余孽!奉皇族谕令,缉拿叛族归案!” 为首的面具人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冰冷地宣布,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屋内每一个惊恐的脸庞。“涂山卿倚,紫野列序!你们躲藏的日子到头了!当年你身为少主,竟敢背弃血脉,与卑贱人类结合,此乃亵渎祖灵、动摇我族根基之大忌!今日,便是清算之时!”
(此时屋内只有紫檗、粉奈和父母四人。大哥瑾青宣带着二哥风关进城送抄好的书卷、卖柴火尚未归来,正好错开。)
“娘!”刚在屋后小溪边洗完衣服回来的粉奈,正抱着一盆湿衣站在门内,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盆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歌卿倚(母亲)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绝望火焰。她本能地将尖叫的粉奈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死死盯着卫兵首领,嘴唇哆嗦着。
紫野列序被紫檗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他猛地张开双臂,像一堵老迈却固执的墙,横在卫兵和妻儿之间,嘶声大喊:“你们想干什么!滚出去!”
“哼,卑贱的人类,也敢挡路?”一名卫兵不屑地冷哼,长刀带着死亡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劈向挡在最前面的紫野列序!
“爹——!!!”
紫檗目眦欲裂!体内那股被压制了一整天的力量,彻底决堤!恐惧、愤怒、撕心裂肺的担忧,瞬间点燃了沉寂的引线!
一股滚烫如岩浆般的力量从他四肢百骸疯狂炸开!眼角下方,皮肤猛地撕裂开一道细微的血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介于朱砂与鲜血之间的红光,伴随着一声源自远古的低沉狐啸,轰然迸射而出,砸向地面!
“轰隆——!”
地面剧震!无数碗口粗的坚韧藤蔓,裹挟着泥土碎石和狂暴的妖力,疯狂破土而出!将那名挥刀的卫兵狠狠抽飞!同时,更多的藤蔓交织成一片荆棘丛林,暂时阻隔了道路。藤蔓上闪烁着妖异的暗红纹路。
紫檗站在原地,剧烈颤抖。他的双瞳,在激射的红光中,短暂地变成了燃烧般的金色竖瞳!
“力量!纯正的狐族力量!” 卫兵首领的声音充满了狂喜,“果然是正统血脉! 还有那个小的!”他目光如电,射向被歌卿倚护在身后的粉奈,“血脉感应虽然微弱,但确系力量遗泽!拿下!皇族有令,这股力量不容流落在外,更不容玷污!”
“粉奈!”歌卿倚将女儿死死搂在怀里,如同护崽的母兽,绝望地看着狂舞的藤蔓和步步紧逼的卫兵。
“够了!”卫兵首领厉喝一声,声音穿透混乱,带着冰冷的威压,“涂山卿倚!紫野列序!看清楚了!你们护不住他们!更护不住你们另外两个不在家的儿子!”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歌卿倚和紫野列序心上!他们瞬间明白了卫兵的潜台词:瑾青宣和风关此刻在城中,如同瓮中之鳖!
首领冰冷的目光扫过因力量反噬而摇摇欲坠的紫檗和惊恐万分的粉奈,最后落在歌卿倚惨白的脸上。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残酷的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父母的心上:
“皇族只要那股强大的力量!交出这两个小的(他指了指紫檗和粉奈),你们,还有你们另外两个儿子,可以活着离开这片土地!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斩尽杀绝的手势,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否则,今日便是歌氏一门,力量断绝之日!城中那两个,也休想逃脱!”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无法呼吸。
歌卿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看向丈夫紫野列序。紫野列序被这残酷的选择震得呆立当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血丝和无法言喻的痛苦,那里面有哀求,有绝望,有身为父亲却无力保护所有孩子的撕心裂肺,最终,化为了认命般的死寂和一丝渺茫的、保全其他孩子的希冀——交出两个孩子,其他四人尚有一线生机。反抗到底,全家顷刻间化为齑粉,包括毫不知情、身在城中的长子与次子!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凌迟!
歌卿倚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血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在她苍白如雪的脸颊上留下刺目的红痕。她想起了当年逃离涂山时,长老们震怒的咆哮:“那力量乃我族命脉所系!是沟通祖灵、统御万狐的唯一至尊!你身为少主,竟与卑贱人类结合,触犯天条,玷污圣血,动摇根基!此乃叛族!是自绝于涂山!” 她想起了自己燃烧力量本源、自废修为才勉强带着丈夫逃出生天时承受的天地反噬之痛……这一切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活着吗?
可如今,活着竟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奢望。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这个动作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紫野列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整个人瘫软下去,靠着残破的门框,将脸深深埋进了手掌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娘!爹!不要!”粉奈在母亲怀里发出凄厉的哭喊,拼命挣扎。
“拿下!”首领毫不犹豫地下令。
几条特制的、闪烁着符文的黑色锁链如同毒蛇,穿过力量渐弱的藤蔓缝隙!一条死死勒住因力量反噬和巨大悲愤而几乎虚脱的紫檗的脖颈,粗暴地切断了他与力量的联系,也扼住了他喉咙里的嘶吼。另外几条则冷酷地缠住了粉奈的手腕脚踝,将她从母亲绝望的怀抱中强行拖拽出来!
“爹!娘!”粉奈的哭喊撕心裂肺。
歌卿倚颓然跪倒在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血泪无声地流淌。她看着孩子们被拖走,看着丈夫的崩溃……她亲手交出了自己的骨肉,为了另外两个骨肉和丈夫能活下去。这锥心之痛,比当年自废修为更甚千倍万倍。
紫檗被锁链勒得窒息,金色竖瞳死死盯着父母——父亲掩面崩溃的模样,母亲跪在地上无声泣血的模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他被粗暴地拖拽着,连同哭喊的粉奈,塞进了那辆由四头巨大黑狼拉着的、刻满禁锢符文的寒铁囚车。
“哐当!”沉重的铁门关闭落锁。
囚车启动。紫檗最后看到的,是父亲瘫倒在门边、被绝望击垮的身影,是母亲跪在尘埃中、被血泪模糊的、空洞死寂的脸庞……破败的家,在烟尘中急速倒退、模糊。(注:没噶)
车轮碾压着地面,发出单调沉重的“咯噔”声。粉奈蜷缩在他身边,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无声流泪。脖颈上锁链的冰冷,铁栏的坚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现实。眼角下方,撕裂般的灼痛再次袭来,带着不甘蛰伏的悸动。母亲那含泪担忧的眼睛,浮现在黑暗中。
为什么逃离?娘……当年您逃离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吗?这所谓维系全族命脉、不容玷污的力量,带来的只是骨肉分离的炼狱?那所谓的“皇族”,不过是窃取权柄的僭越者,却以血脉之名行此酷刑?
囚车疾行,地势拔高。一座无法形容其宏伟的巨城,如同洪荒巨兽,撞入视野。城墙高耸入云,流淌七彩光晕。无数高塔尖顶刺破云层,其上盘踞着巨大的狐狸雕像。庞大、古老、威严到令人窒息的妖力弥漫而出——涂山皇都。这座失去了正统力量坐镇的都城,如今却被自封的“皇族”占据。
囚车绕向城池后方阴森的侧门。黑铁闸门升起,露出幽暗通道。卫兵粗暴地将他们拽下囚车。通道两侧墙壁上,幽幽燃烧的青色火焰,将兽纹面具映照得如同鬼魅。
紫檗不经意地抬起头。
通道一侧,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用金线绣在暗色丝绒上的古老画像。
画中是一位盛装的少女。身着月光丝线的华美宫装,头戴镶嵌几颗硕大月魄宝石的璀璨冠冕。容颜绝世清冷。身后,一条巨大蓬松的狐尾,如同流淌的星河,优雅威严地舒展,那力量的源泉,也是如今“皇族”最为忌惮又渴望掌控的存在。
画像下方,有一行古老的狐族文字。
紫檗不认识那些字。但他死也不会认错那张脸!
那是他记忆深处,在破屋油灯下缝补衣裳的温柔侧脸;是临终前枯槁憔悴,留下泣血叮嘱的……母亲歌卿倚的脸!
歌卿倚……涂山卿倚?第36代……少主?
巨大的、冰冷的铁钳猛地攫住了紫檗的心脏!画像上那一条象征着无上权柄与血脉的尾巴,与母亲那句“藏好力量”的微弱哀求,在这一刻,形成了最残酷、最尖锐的对比!这森严冰冷的皇都,这所谓的“皇族”,这被奉若神明的力量……原来就是母亲拼死也要逃离的一切!
锁链拖曳在冰冷玉阶上的声音空洞回响。紫檗僵硬地扭过头,看向身边颤抖的妹妹。少女清澈的眼底映着幽青火焰,倒映着通道尽头那扇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的、雕刻着狰狞九尾狐图腾的巨门——“聆心殿”。
那扇门,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咽喉。而门后等待他们的,是失去了正统力量的坐镇、由僭越者建立的“皇族”,对他们这对流淌着禁忌之血的兄妹,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