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黑雾的刹那，脚下的触感变了。
原本松软的腐叶土变成了黏腻的红泥，没入脚踝时发出“咕叽”的轻响，像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小林低头看，红泥竟在缓缓蠕动，顺着裤脚往上爬，留下一道道温热的痕迹。
“别蹭掉。”黑瞎子突然开口，他自己的裤腿已被红泥裹到膝盖，“这泥能挡雾里的东西，鳞花不敢碰。”
小林果然看见那些簌簌飘落的鳞花一沾到红泥，就像被烫到似的蜷缩起来，化作一缕青烟。哑巴张走在最前面，刀身拖过红泥，留下道笔直的浅沟，沟沿的红泥很快又合拢，仿佛从未被触碰过。
老猫不知何时跳上了哑巴张的肩头，尾巴卷着他的衣领，喉咙里发出警惕的呜咽。它的眼睛盯着前方，瞳孔缩成细线——那里的红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出是片开阔地。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雾气骤然稀薄。小林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呼吸猛地一滞。
这是片圆形的祭坛，直径足有十丈，坛壁全用红泥夯筑，上面布满碗口大的孔洞，每个洞里都嵌着枚青灰色的鳞片，正是青鳞子的鳞。祭坛中央立着块丈高的黑石，石面刻满扭曲的纹路，像无数条蛇在纠缠噬咬。最诡异的是黑石顶端，插着半截断裂的青铜铃，铃口朝下，正滴着暗红色的汁液，每滴一下，祭坛的红泥就会跟着震颤一次。
“果然是‘镇魂坛’。”黑瞎子摸了摸下巴，“红泥岭的老祖宗用青鳞子的鳞镇着地脉，这铃是锁眼。”
哑巴张突然停在祭坛边缘，刀身指向坛壁的一个孔洞。小林凑近看，那洞里的鳞片比别处的大些，鳞心嵌着粒米粒大的血红珠子，正随着黑石上的铜铃一起搏动。
“这是……”小林刚要伸手去碰，就被哑巴张拽了回来。他指了指那血红珠子，又指了指自己眉骨的疤痕，喉结动了动，发出模糊的气音：“烫。”
这是小林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就在这时，祭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黑石上的青铜铃滴得更快了，汁液落在红泥里，竟燃起幽蓝的火苗，顺着纹路蔓延，将整个祭坛罩在层蓝火中。
“不好！”黑瞎子脸色大变，“母青鳞子是祭坛的守铃兽，它一死，锁就松了！”
坛壁的孔洞里突然传出“咔啦”声，那些青灰色鳞片竟开始脱落，露出后面蠕动的红肉。无数条小指粗的血红虫从洞里钻出来，身体半透明，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暗红汁液——正是红泥的颜色。“地脉虫！”黑瞎子拽着小林后退，“它们以地脉血为食，被这火一烧，全醒了！”
地脉虫落地后立刻朝三人爬来，所过之处，红泥像被吸干了水分，变成灰白色的粉末。哑巴张挥刀砍去，刀光过处，地脉虫纷纷断成两截，却在落地瞬间又重新接在一起，反而变得更粗了些。
“砍不死，用红泥埋！”黑瞎子抓起一把红泥朝虫群扔去，果然，地脉虫一沾红泥就像被黏住，蠕动速度慢了大半。
小林忽然想起掌心的青铜碎片，急忙掏出来。碎片一接触到幽蓝的火光，竟发出嗡鸣，碎片边缘的“张”字变得鲜红，像滴在纸上的血。
祭坛中央的黑石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涌出更浓的黑雾，裹着股极腥的甜味。小林手里的铜铃开始发烫，与黑石上的半截铃产生共鸣，发出“叮叮”的脆响。
“铃响了！”黑瞎子眼睛一亮，“小林，举着你的铃对准黑石！”
小林依言举起铜铃，只见两道金色的光线从铃口射出，一道连向黑石上的断铃，一道竟钻进了哑巴张的刀身。哑巴张的刀猛地爆发出白光，他像是被烫到般握紧刀柄，刀光扫过之处，地脉虫瞬间化为灰烬。
“原来这铃要成对用。”黑瞎子咧嘴笑，“哑巴张的刀是‘张家人’的东西，能引铃光，你这铃……”
他的话没说完，黑雾里突然伸出只枯瘦的手，抓住了黑石上的断铃。那只手的皮肤是暗紫色的，指甲又尖又长，沾着湿滑的红泥，手腕上缠着圈干枯的血藤——和小林袖口的一模一样。
“是……是婆婆？”小林失声喊道。
那身影缓缓从黑雾里走出，果然是村头的瞎眼婆婆。但此刻她的眼睛睁着，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蓝火，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两排尖牙。
“红泥……要醒了……”婆婆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她另一只手抓住黑石，指甲深深抠进石缝，“血藤开了……该献祭了……”
哑巴张突然挥刀砍向婆婆，刀光却在离她三尺处被黑雾挡住。婆婆抬起头，蓝火眼盯着小林：“你的血……和当年的‘铃女’一样……”
小林猛地想起药书上的插图——最后一页画着个穿红裙的女子，站在红泥祭坛中央，胸口插着枚完整的铜铃，周围的红泥里伸出无数只手。图下写着行小字：红泥十年一祭，铃女血饲地脉，则岭安。
“她不是婆婆。”哑巴张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些，“是地脉借了她的身子。”
话音刚落，婆婆（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东西）突然朝小林扑来，枯瘦的手指直取她胸口。黑瞎子用扁担去挡，却被她一把抓住，红泥顺着扁担爬上来，瞬间将木头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小林，把铃扔出去！”黑瞎子大喊，“砸断那截断铃！”
小林看着扑来的“婆婆”，又看了看黑石上跳动的蓝火，咬咬牙将铜铃朝断铃掷去。两只铜铃在空中相撞的刹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金光与蓝火炸开，整个祭坛的红泥都掀起巨浪。
在那片刺眼的光芒里，小林看见哑巴张的刀刺穿了“婆婆”的胸口，从她背后穿出的刀尖上，缠着一缕灰黑色的雾气，那雾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很快被刀光烧成了烟。
婆婆的身体软倒在地，眼窝里的蓝火熄灭了，恢复了瞎眼的模样，只是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红泥渐渐平息，地脉虫缩回了孔洞，黑石上的断铃彻底碎成粉末。哑巴张弯腰从红泥里捡起样东西，递给小林——是半片血藤叶，叶片上的纹路竟与她袖口的完全吻合，只是颜色更暗些。
“血藤……是钥匙。”他看着小林，黑眸里第一次有了波动，“你是……最后一个铃女。”
黑瞎子瘫坐在红泥里，喘着气笑：“这下玩脱了，把地脉的老祖宗惊动了。”
话音刚落，祭坛中央的黑石突然整个沉了下去，露出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里传出“咚咚”的声响，像是什么巨大的心脏在跳动。红泥顺着洞口往下流，竟形成了一道旋转的血红色漩涡。
老猫突然对着黑洞炸毛，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嘶鸣。
哑巴张握紧刀，刀尖指向黑洞：“下面……是红泥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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