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揣起铜铃时，指腹蹭到了铃身一道极浅的刻痕。他没作声，只是用脚尖把石桌上的红泥扫进墙角的裂缝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红泥岭离这儿有十里地，”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翻过三座山，那地方常年起雾，太阳出来都照不透。”
小林想起村里老人说过的话——红泥岭的雾是活的，进去的人要是迷了路，就会被雾裹着往岭心走，最后连骨头都找不着。她下意识摸了摸袖口，血藤叶的涩味透过布料渗出来，稍微压下了点心慌。
老猫不知何时跳下了门槛，正用爪子扒拉墙角的土，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黑瞎子瞥了眼猫爪刨出的地方，那里的土比别处更黑，还混着几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丝。
“这猫通灵性。”他弯腰抓起老猫后颈，往小林怀里一塞，“带上它，说不定有用。”
猫在小林怀里挣了两下，随即安静下来，尾巴圈住她的手腕，像个暖乎乎的秤砣。她忽然发现，猫的耳尖沾着点湿痕，像是刚穿过带露水的草丛。
难道猫刚才跟着黑瞎子去了竹林？
没等她细想，黑瞎子已经背起墙角的旧布包，包里不知装了些什么，沉甸甸的，走动时发出铁器碰撞的轻响。“走了。”他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趁月亮还没被云遮了，赶在天亮前过第一座山。”
小林抱着猫跟上去，刚踏出院门，就见竹篱笆外的泥地上印着几个奇怪的脚印。不是人的，也不是野兽的，像是什么东西用腹鳞拖着走，留下两道平行的浅沟，沟边还沾着暗红的泥——和石桌上的红泥一模一样。
“青鳞子的踪迹。”黑瞎子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沟痕的宽度，“这蛇不小，至少有碗口粗。”小林的呼吸顿了顿。碗口粗的青鳞子？她在药书里见过插画，那蛇的鳞片边缘是青灰色的，肚子却是白的，最毒的是眼睛——据说被它盯上的猎物，跑多快都会被追上。
黑瞎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从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黑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抹在袖口和裤脚，青鳞子怕这味儿。”他塞给她半块，自己则往靴筒上抹了些，“不过这玩意儿对人也呛，忍着点。”
药膏抹开时像冰碴子似的凉，小林刚把手腕凑到鼻尖想闻，就被黑瞎子一把按住。“别吸气，”他皱眉，“这味儿要是进了肺里，三天都散不去。”
穿过竹林时，月光被竹叶割得七零八落。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几乎没声音，但小林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回头看时却只有晃动的竹影，还有老猫偶尔发出的一声低嘶。
黑瞎子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风里除了竹叶的沙沙声，还混着一种极轻微的“嘶嘶”声，像有人在远处吐气。
“来了。”他把扁担横在胸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记住，不管看见什么，别跑直线。”
话音刚落，左侧的竹丛里突然窜出一道青灰色的影子，速度快得像道闪电。小林只瞥见那东西布满鳞片的身体，还有一双竖瞳——不是黑色的，是浑浊的黄，像蒙了层陈年的眼屎。
是青鳞子！
老猫猛地从她怀里窜出去，对着蛇头哈气，毛发竖得像根针。青鳞子被猫的动静晃了下，攻势顿了半秒。就在这时，黑瞎子的扁担已经挥了过去，“啪”的一声抽在蛇身七寸的位置，力道重得让竹枝都震落了好几片。
青鳞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尾巴扫得旁边的竹子哗哗作响。小林趁机往侧面跳开，脚下却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团被踩扁的红泥，泥里还裹着半片干枯的鳞片。这蛇是从红泥岭来的？
她正愣神，青鳞子突然调转方向，蛇头直冲着她抬起来，嘴里吐出分叉的舌头，舌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小林想起黑瞎子的话，猛地往斜后方扑过去，刚躲开，原来站的地方就多了两个深深的蛇牙印，泥土都被毒液蚀得发黑。
“抓稳了！”黑瞎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拽住胳膊往肩上一甩，整个人像个麻袋似的被扛了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只看见黑瞎子的身影在竹丛里穿梭，脚步快得几乎脚不沾地。青鳞子的嘶鸣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偶尔有冰凉的鳞片擦过她的脚踝，吓得她死死攥住了黑瞎子的衣角。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一片开阔地，月光直直地洒下来，照得地上的石头泛着白光。黑瞎子突然停下，反手将扁担插进地里，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往地上一扔。
是那个铜铃。
铃身落地时磕在石头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比之前在竹林里的动静亮了不知多少倍。追来的青鳞子听到铃声，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猛地往后缩，蛇头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不甘地嘶鸣一声，钻进旁边的草丛不见了。
小林被放下来时，腿还在发软。她看着地上的铜铃，铃舌正在微微颤动，刚才那道浅痕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楚——不是刻痕，是个极小的“张”字。
是哑巴张的铃？
黑瞎子捡起铜铃，用布擦了擦上面的泥，“这铃能镇青鳞子，看来哑巴张在红泥岭待过不短的时间。”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影，“而且他走的时候，没把这铃带走。”
雾气不知何时漫了过来，已经舔到了他们脚边，带着股和红泥相似的腥甜味。小林忽然发现，雾里飘着些细碎的光点，凑近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鳞片，青灰色的，和青鳞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老猫蹲在黑瞎子脚边，正用爪子拍打着一片落在地上的鳞片，鳞片被拍碎的瞬间，散出一缕极淡的青烟。“这雾里全是青鳞子的鳞，”黑瞎子的声音沉了下来，“看来红泥岭的东西，不止追出来一条。”
他把铜铃塞进小林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铃身传过来。“攥紧了，”他说，“进了雾里，跟着铃声走。”
雾气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三米外的东西。小林捏着铜铃，忽然听见雾深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布鞋，一步一步踩在泥地里。
不是黑瞎子的脚步声。
她猛地抬头，看见雾中缓缓走出个模糊的影子，个子很高，背着个长长的东西，轮廓像极了……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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