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找药箱的时候,老猫正赖在小林脚边打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她的裤腿。她还是没怎么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猫毛茸茸的尾巴尖,刚才那口龙井的回甘还在舌尖,暖得让人不想动弹。
“找到了。” 黑瞎子拎着个褪了色的军绿色药箱从厢房出来,蹲到她面前,“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换下药。”
小林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腕。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黏在伤口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黑瞎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轻了力道,用沾了温水的棉球一点点把布条浸湿,小心翼翼地揭开。
伤口不算浅,边缘有些外翻,显然是处理得很潦草。黑瞎子啧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拿了碘伏棉球,低声道:“可能有点疼,忍忍。”
小林没吭声,只是在棉球碰到伤口时,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符的细致,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你这伤口……” 黑瞎子一边给她涂药,一边状似随意地问,“自己划的?”
小林的身体僵了一下,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
黑瞎子手上的动作没停,用纱布轻轻把伤口裹好,打了个漂亮的结。“傻不傻,” 他抬起头,墨镜后的目光似乎沉了沉,“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这话像根针,扎得小林眼眶有点发热。她别过脸,看向墙角的月季,声音低哑:“……活着更难。”
黑瞎子没反驳。他见过太多活得比死还累的人,倒斗的、追密的、被命运推着走的……活着这回事,有时候确实比下斗闯险地还磨人。他收拾好药箱,往旁边挪了挪,和她并排坐在藤椅上,学着她的样子看月季。
“我认识一个人,” 他忽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跟你有点像,又不太像。”
小林没接话,但耳朵微微动了动,显然是在听。
“他也姓张,” 黑瞎子笑了笑,指尖敲着石桌,“比你能忍多了,天大的事都憋在心里,不爱说话,我们都叫他哑巴张。”
哑巴张。
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小林的神经。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又冒了出来——那个总是穿着蓝色连帽衫、沉默寡言的身影,祠堂里他站在最前面,背影挺直得像一杆枪,周身的气息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是族长。
张起灵。
黑瞎子没注意到她瞬间紧绷的身体,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家伙,命硬得很,这辈子净跟粽子、机关、死人打交道了,每次从斗里出来,不是少块肉就是带身伤,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佩服,“前阵子刚从南边回来,据说那边的斗邪门得很,他一个人扛下来了,回来时一身土,跟从坟里爬出来似的,照样面无表情。”
他说的“南边的斗”,小林没印象,但属于张起灵的那种“沉默的强悍”,她却从记忆碎片里感受到了。那是一种与她截然不同的生命力,像沙漠里的胡杨,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你说他累不累?” 黑瞎子转头看她,墨镜滑到鼻尖,浅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肯定累。但他不还是活着?有时候啊,活着不是为了什么意义,就是……不想认怂。”
小林低下头,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腕。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里那片空洞的钝痛。认怂吗?她不是认怂,是觉得……没必要再撑了。
“对了,” 黑瞎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哑巴张这次回来,就在北京待着,估计是想歇阵子。改天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他笑着打趣,“都是姓张的,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小林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见她?
见那个如同神明般高高在上、代表着整个张家沉重枷锁的族长?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窒息。属于原主的恐惧和抗拒瞬间涌了上来,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
黑瞎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怎么了?怕他?”
小林没说话,只是脸色白得像纸,身体微微发抖。
黑瞎子皱了皱眉,心里大概有了数。这丫头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尤其是提到张起灵时的反应,太反常了。结合她身上那股特殊的麒麟血气……难道她也是张家的人?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很轻,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却让黑瞎子瞬间警惕起来。他的眼神沉了下去,下意识地往小林身前挡了挡,低声道:“别动。”
小林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门。
夕阳的余晖从门缝里挤进来,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片刻后,“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站在门口,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干净的下颌和抿紧的嘴唇。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尘土味和一种……让小林本能感到敬畏的气息。
黑瞎子看着门口的人,挑了挑眉,语气恢复了惯有的调侃,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
“哟,说曹操曹操到。哑巴张,你这鼻子够灵的,刚说你,你就来了?”
门口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黑瞎子,落在了他身后的小林身上。
那目光很淡,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让小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是张起灵。
黑瞎子口中那个刚从南边回来、命硬得像胡杨的哑巴张,张家族长,张起灵。
他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