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朝会散罢,上官鹤独留苏瑶于御书房。
夕阳的金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上官鹤没有批阅奏章,只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宫墙外自由翱翔的雁群。
“苏瑶,”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替朕寻访宗室之中,可堪造就的…幼子。需品性纯良,身世清白,年纪…十岁上下最佳。”
苏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猛地抬头,看向帝王逆光的背影:“陛下…您这是…?” 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上官鹤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这龙椅,坐久了,也不过是黄金铸就的囚笼。规矩太多,奏折如山,连看一眼宫外的云,都成了奢望。” 他轻轻抚摸着窗棂冰冷的雕花,“朕替大雍劈开了荆棘,扫清了污浊,打下了根基。剩下的路…该换个人走了。”
苏瑶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仿佛能扛起整个天下的背影,想起战场上的修罗,想起金殿上的帝王,想起他放走废帝又借刀杀人的冷酷算计,也想起他力排众议让她穿上绯袍的破格之举…最终,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明悟。她深深躬身:“臣…遵旨。”
***
半年后,一个宁静的秋日清晨。
紫宸殿的龙榻空空如也,冰冷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御案之上,压着一封没有署名、只用普通信笺书写的信。
陈玄与苏瑶被紧急召入宫中,看到那封信时,两人脸色骤变。
陈玄颤抖着手拿起信笺,熟悉的、略带锋芒的字迹跃然纸上:
> 陈卿、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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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字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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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已定,百废待兴。幼主聪颖,根基已固。朕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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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龙袍太重,玉冕压得头疼。日日奏折如山,案牍劳形,听不完的之乎者也,行不完的繁文缛节。宫墙太高,挡了四季风月;规矩太多,缚了自在身心。当皇帝?呵,没意思透了。
>
> 朕去也。莫寻,寻亦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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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之大,当有朕一蓑烟雨,一叶扁舟。山高水长,后会…或无期。
>
> 社稷托付,万民系心。幼主尚稚,望卿等…善加辅弼,勿负朕望。
>
> 勿念。
> ——鹤
没有玉玺,没有落款,只有那一个孤零零的“鹤”字,带着挣脱樊笼的肆意。
“陛下!!!”陈玄握着信笺,如同握着千斤重担,又像是握着一缕即将消散的风。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空空如也的龙椅,发出了一声悲怆又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呼喊。是解脱?是失落?还是对那惊世骇俗选择的震撼?
苏瑶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封信,又看向窗外高远辽阔的秋日碧空,唇角却缓缓弯起一个极淡、极释然的弧度。她仿佛看到那个玄衣银饰的身影,终于卸下了所有的枷锁,化作一只真正的鹤,翩然融入了无边的云海。
三日后,年仅十一岁的宗室幼子在上官鹤指定的顾命大臣陈玄、苏瑶等重臣的簇拥下,于一片惊疑与茫然的氛围中,战战兢兢地坐上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冰冷龙椅。新帝的年号,定为“承平”。
而此刻,千里之外。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悠悠驶出大雍的边境关隘。车帘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清冷依旧、却卸下了所有重负的凤眸,望向远处层林尽染的秋山与蜿蜒东去的长河。风拂过,吹动他随意束起的墨发,也吹散了过往所有的血腥、权谋与尘埃。
车帘落下,遮住了车内人的面容。
山河依旧在,帝王已无踪。
鹤唳惊鸿远,归云入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