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渐至尾声,殿内的喧嚣褪去大半,宾客们三三两两散去,鎏金烛火的光晕也添了几分慵懒。
谢丹尔放下手中的酒杯,指尖轻拢了拢衣袍,终究还是起身,打算应邀前往接待室——既已应下奈维纳,总不好太过拂逆,免得再生出不必要的纠葛。
他循着回廊缓步前行,路过宾客席时,特意走上前去,语气沉稳地叮嘱道:“克沃普,你先去宫外备好马车,打理妥当后,到接待室门口等我。”
话音落,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心里早已盘算清楚:那不过是个借慈善攀附的无名小卒,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草草应付几句,说清拒绝的态度便走。宫里的是非太多,梦境中的刀光剑影仍历历在目,多待一刻,便多一分未知的风险,尽早脱身才是稳妥。
“好的殿下。”克沃普微微颔首。
谢丹尔目指尖推开房门的瞬间,屋内的暖光漫出,只见一名微胖男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双手交叠置于膝间,姿态拘谨又刻意维持着体面。
见谢丹尔推门而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恭敬地连连点头躬身,语气满是讨好:“西伯里斯姆公爵,久仰久仰,终于见到您本人了!”
谢丹尔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疑惑:“陛下没来吗?我原以为他会先一步过来。”
“哦哦,殿下有所不知,”男子连忙点头哈腰地解释,笑脸盈盈的模样,脸颊上的肉随着动作晃动,显得格外油腻,“陛下刚过来打了声招呼,说宫里有要务急需处理,便先匆匆走了,特意交代我在此等候殿下您。”
谢丹尔没再多问,目光落在男子身上,自上而下缓缓打量了一番----
这人个头不算高,身形臃肿,头顶头发稀疏,几缕发丝勉强贴在头皮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格外小巧,搭配着宽大的嘴和肥厚的鼻子,模样实在寻常。
身上穿的倒是定制款礼服,面料考究,版型规整,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只是脚上的皮鞋质感粗糙,款式陈旧,与礼服格格不入,瞬间拉低了整体格调,透着几分刻意装阔的窘迫。
“你的慈善项目,我没什么兴趣。”谢丹尔站在门口未动,语气平淡无波,眼底满是疏离,“若是福利院当真遇到资金周转难题,不必绕弯子谈合作,直接卖给我管理便是,后续的运营开销,我一并承担。”
这话直白又冷硬,几乎是明着拒绝,没留半分余地。
微胖男子脸上的笑意僵了瞬,随即又堆得更厚,生怕谢丹尔转身就走,连忙上前两步,伸手虚引着,语气愈发谄媚:“大人您别急着下结论啊,咱们坐下慢慢聊,多聊两句不吃亏。”
他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再怎么说,您也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偶像,能见到您本人,已是三生有幸,往后怕是没这般机会了,您就当满足小人一个心愿,多留片刻?”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谢丹尔往沙发旁引,一手还顺势搭在了谢丹尔的腰上,动作带着几分逾矩的亲昵,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黏腻又灼热。
谢丹尔心头一阵不适,眉峰微蹙,却也只当他是没见过世面、不懂宫廷礼仪的粗人,懒得与他计较,忍着反感顺势落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下摆,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谓的会面。
“喝茶喝茶,”男人满脸堆笑,殷勤地执壶添茶,沸水冲入杯中,茶香袅袅升起,他却顾不上烫手,连忙端起茶杯递到谢丹尔面前,语气谄媚又带着几分邀功:“我特地托人打听了您的喜好,贵人们偏爱的茶品就是不一样,这可是难得的珍品,费了好大劲才弄到的嘿嘿嘿。”
说着,他顺势将茶杯往前送了送,杯沿几乎要凑到谢丹尔嘴边,眼神急切地催促:“您快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他抬手虚扶了下杯壁,微微低头,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收回动作,姿态疏离,显然只是意思意思。
“有些苦涩,这茶要泡到第三遍,滋味才醇正。”谢丹尔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听不出对茶品的偏好,只淡淡点评一句,便将话题带过。
“学到了学到了,还是大人懂行!”男人连忙点头附和,笑得眉眼挤成一团,连忙把这话记在心上,姿态愈发恭顺。
闲聊间,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本子,指尖捏着支笔,身子微微前倾,竟透着几分记者般的急切,开口问道:“大人,冒昧问一句,您当初为什么会想着开办福利院呢?莫非是格外喜欢小孩?”
谢丹尔抬眼瞥了眼他手中的本子,眼底掠过一丝淡漠,语气平静无波:“不算喜欢。只是见那些孩子没了父母庇护,流离失所,太过可怜,留在外面容易受人欺凌。”
“看来,您是因为有过相同的经历,才对那些孩子感同身受吧。”男人笑意不减,语气却陡然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字句轻飘飘落下,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像根细针,精准刺向谢丹尔最不愿触碰的过往。
朝臣权贵们谁不清楚,谢丹尔年少时的遭遇是他此生最大的忌讳,朝堂之上、私下闲谈,人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装作毫不知情,没人敢轻易提及只言片语——毕竟先前有过先例,谁若敢当众戳破这份过往,第二天便会凭空消失,再无踪迹,久而久之,便成了无人敢碰的禁忌。
谢丹尔脸上的淡漠瞬间褪去,眉头猛地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锋芒,方才勉强放下的心,此刻又被死死捏紧,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袍,指节泛白。这人明知是禁忌还故意挑明,绝非无心之言,背后定然藏着不简单的心思,这场所谓的慈善合作,果然从一开始就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