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了

谢丹尔意识沉浮间，只觉得这一生满是荒唐与不值。

年幼时颠沛流离，沦为权贵手中的玩物，任人摆布，尊严被碾得粉碎；少年时被先皇看中，收为羽翼，看似荣宠加身，实则不过是一枚争权夺利的工具，步步为营，活得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摆脱了任人操控的命运，却又一门心思将心血搭在了这个孩子身上，护他长大，为他稳固朝堂，替他遮风挡雨，耗尽了半生心力。

他坐拥无尽财产，却从未有过片刻挥霍的心思；手握滔天权力，能号令朝野，却从未想过借权力谋半分私欲，反倒处处受限，步步谨慎；人生匆匆二十八载，见过人心叵测，历过刀光剑影，竟连一个心悦之人都未曾寻得，满心温柔与赤诚，要么被践踏，要么被错付。

如今临死之际回望，竟只能想起那个人说的“我爱你”，只剩满心的荒芜与不甘，随着呼吸一点点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谢丹尔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浸湿了鬓边的发丝。

他抬手死死按住胸口，触感平滑温热，没有预想中的伤口，也没有刺骨的痛感，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阵阵钝痛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方才寝宫里的刀光、脖颈间的窒息感、奈维纳眼底的怨毒与恨意，还有那份掏心掏肺却被视作毒药的委屈，都真实得可怕。

他怔怔地望着掌心，仿佛还残留着血液的温热与刀刃的寒凉，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心头慌乱不已，连鞋也来不及穿上，赤着脚便跌跌撞撞地冲下床，指尖用力推开房门，冷风裹挟着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却丝毫没能驱散他心底的惊悸。

刚踏出房门，便与来人撞了个正着——正是端着早餐托盘的克沃普。

谢丹尔的身体瞬间僵住，瞳孔骤然紧缩，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几分惶恐，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的震颤。

阳光落在克沃普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眉眼温和，神色从容，分明还是记忆中那个忠诚可靠的模样，鲜活又真实，哪里有半分死去的痕迹。

“殿下？”克沃普被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惊了一下，放下托盘，疑惑地朝他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如常，“早安，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没睡好吗？”

“你……怎么在……”谢丹尔喉间发紧，声音沙哑干涩，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目光死死锁在克沃普身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梦里的血腥与眼前的鲜活重叠，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哦，昨晚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您说。”克沃普见状，语气愈发温和，耐心解释道，“昨天长廊遇刺那事非同小可，眼下您身边更需要人值守，我暂时先不回老宅了，留在府里陪着您更稳妥。”

“遇刺……”谢丹尔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心头猛地一沉，瞬间便根据这话判断出了日期。

“您脸色太差了，想来是昨日受了惊，夜里没休息好。”克沃普说着，将早餐托盘递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赤着的脚和苍白的脸色上，眼底满是关切，“我特意给您备了酸枣仁茶，安神助眠。您先坐下吃饭，吃完了我来给您换腕间的药，伤口可不能耽误。”

谢丹尔望着托盘里热气氤氲的早餐，粥羹泛着温润的光泽，点心香气扑鼻，再抬眼看向克沃普眼底鲜活的关切，那份真切的温度，彻底驱散了残留的梦魇虚影，让他渐渐回过神来——这一切都无比真实，不是梦。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波澜，开口问道：“刺客怎么样了？审出背后主使没？”他必须确认，现实的走向是否真的与那场噩梦重合，每一个细节都不敢遗漏。

克沃普神色沉了沉，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没能审出什么。他嘴里提前含了剧毒，今早看守去换班时，已经没了气息，死得很彻底。”

“那扳指……”谢丹尔心头一动，梦里关于刺客身上那枚特殊扳指的记忆翻涌上来，下意识便嘀咕出了声，话音未落便察觉不妥，顿住了话头。

“您怎么知道有扳指？”克沃普眼中的温和褪去几分，疑惑地看向他，目光里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锐利得让谢丹尔心头微凛。

这个克沃普不对劲。谢丹尔瞬间警觉起来，他认识克沃普多年，对方向来忠诚恭敬，眼神永远温和顺从，从未用这般带着探究与审视的目光看过自己。

可细瞧下去，克沃普又和往常别无二致，语气依旧体贴，姿态依旧恭谨，那份违和感藏得极深，让他一时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

谢丹尔没有解释，只是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掩去眼底的惊疑。

沉默片刻，克沃普率先打破僵局，缓缓垂下头，语气带着几分歉意：“那枚扳指，是我母亲的，不知为何会落在刺客手中。抱歉殿下，此事牵扯到我，我定会亲自彻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那就全部交给你吧。”谢丹尔垂眸避开克沃普的视线，声音轻得像叹，带着难掩的倦怠，“我想休息一阵。”

他早已不在意刺客背后的主使，也懒得去追究扳指的来龙去脉。

遇刺、噩梦、亲人的疏离，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与揣测，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满心只剩焦头烂额的疲惫与茫然。

此刻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把自己裹进温暖的被窝，锁上房门，隔绝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纷扰，安安静静地待上几天，哪怕只是放空发呆，也好过整日被这些事缠得心神不宁。

“可是宴会还有三天，陛下的生辰宴马虎不得，您怕是没什么时间休息。”克沃普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提醒，将谢丹尔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对啊，生辰宴。谢丹尔心头一顿，指尖无意识收紧。梦里那场宴会上的疏离、寝宫里的刀光剑影还历历在目，可眼前，克沃普鲜活地站在跟前，并未如梦境般殒命。他忽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若克沃普没死，那些流言蜚语没成为压垮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奈维纳还会那样恨他、甚至对他挥刀相向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头竟莫名升起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