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基放轻脚步绕到后院，生怕惊扰了眼前的静谧。月光像一层薄纱，温柔地覆在布加拉提身上，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那份沉静的美让周遭的夜色都仿佛慢了下来。阿帕基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远远望着，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就这样站成一道影子，默默守着这抹月色与这个人，直到时间尽头。
他终究还是挪了过去，步子轻得像怕踩碎地上的月光。布加拉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唇边漾着温和的笑意。四目相对的刹那，阿帕基只觉得一股热意猛地冲上脸颊，连呼吸都漏了半拍，方才还平静的心湖，此刻竟像被投了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布加拉提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夜露般的清润：“怎么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阿帕基在他身旁坐下，脸颊那点绯红还没褪尽，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我还想问你呢，转眼就找不见人了。”他的目光落在布加拉提膝头那团黑绒似的东西上，眉梢微挑：“这是什么？”
“是渡鸦先生。”布加拉提指尖轻轻梳理着渡鸦顺滑的羽毛。
阿帕基凑近了些，眼神认真得像是在审视什么物件一样，半晌才由衷感叹：“它……真的好胖。要不要考虑给它减减肥？”
布加拉提愣了一下，眼里浮起几分茫然：“？”
膝头的渡鸦像是听懂了，猛地抬眼，黑曜石般的眸子死死剜着阿帕基，紧接着发出一串尖锐又不满的嘎嘎声，像是在厉声抗议。
“它只是毛太厚了，不是胖。”布加拉提连忙轻抚着渡鸦炸开的羽毛安抚，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像是在替气鼓鼓的小家伙辩解。
阿帕基望着布加拉提，眉峰微蹙：“我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醒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违和感，“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我总隐约觉得……好像发生过什么。”
布加拉提闻言，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轻轻摸了摸膝头的渡鸦：“渡鸦先生忙完就回去吧，路上当心。”
渡鸦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转头冲阿帕基又“嘎”地叫了一声，那调子听着竟有几分不满，随即扑棱着翅膀，化作一道黑影没入夜色深处。
“应该没什么事的。”布加拉提说着，冲阿帕基眨了眨眼，眼尾的笑意像揉碎的月光，轻轻落进人心里。
他顺势拉起阿帕基的手，指尖带着夜凉的温度，却莫名让人安心：“走啦走啦，不早了。明天还要去朝拜节呢。”
话音未落，便牵着人往回走，步子轻快得像带着风，将那点莫名的疑虑也暂时卷进了身后的夜色里。
清晨，镇上居民的欢声笑语拉开了朝拜节的序幕。这是这片土地上的传统节日，为庆祝神明降生，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口挂上鲜花编织的花环。清甜的花香漫过镇中巷弄，欢声笑语窸窣传出，人们忙着装点屋子，商铺前更是堆着一大簇一大簇五彩缤纷的鲜花。
布加拉提和阿帕基坐在客厅里编着花环。布加拉提手指翻飞，一个规整的花环很快出现在掌心；阿帕基的花环虽略显简陋，却也有模有样。布加拉提望着他笑了笑，起身和他一同将花环挂在门口，两名少年的笑容为屋前的景致添了几分暖意。
街道上，一名白衣少女蹦跳着撒播鲜花。布加拉提望着满地繁花感慨：“想必神明一定很喜欢鲜花，不然怎会在诞生的日子需要这么多。”阿帕基点头认同，接着说：“我听镇上老人讲，神明诞生在一片鲜花盛开的地方。”他轻轻抬手，一朵白色栀子花便悠悠落在掌心。阿帕基愣了愣，布加拉提在旁打趣：“看来有人被幸运女神眷顾了哦。”
栀子花的香气极具穿透力，瞬间漫入鼻尖。阿帕基捏着花瓣轻声问：“真的吗？”一声轻笑后，他将花收进外衣口袋，神色忽然低落下来。布加拉提轻轻抚上他的肩膀，沉默地给予安慰。
“布加拉提，以后怎么办？”阿帕基忽然开口，眼底是迷茫。布加拉提望进那深渊，看见阿帕基在其中无助沉浮，便郑重地站到他面前，伸出手：“既然相识，便是朋友。只要你愿意，我就收留你，我就是你的家人。”
布加拉提心里藏着点私心。父亲去世后，他独自生活了许久，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从前好歹有父亲陪伴在侧。此刻他伸出手，阿帕基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幸运，遇到了布加拉提。
阿帕基握住布加拉提的手，将自己的命运与他紧紧交缠在一起。
布加拉提带着阿帕基走向街道，路过的人见了他，都笑着问好，布加拉提一一回应。阿帕基跟在他身后，像只温顺的小狗。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朝布加拉提的方向狂奔而来，活像颗小炮弹。一旁的母亲没拦住，只能急切呼喊：“小柠！慢点……”“啪叽”一声，小柠撞在阿帕基腿上，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雪莉夫人满脸歉意地看向阿帕基：“抱歉，小柠看到布加拉提太激动了。”阿帕基蹲下身，轻轻扶起小柠，拍了拍她身上的灰，笑着说：“没事的。”
布加拉提刚和一位老妇人道别，回头便看见一脸歉疚的雪莉夫人，以及正蹲身安抚小柠的阿帕基。他也蹲下身，小柠一见他，立刻激动地喊：“布加拉提哥哥！小柠一直很听话！”她伸出胳膊，布加拉提顺势将她抱起。小柠在衣服里摸了摸，掏出个小布包，认真道：“哥哥，这个是小柠留给你的。”她在布加拉提怀里动来动去，差点让他抱不住。布加拉提稳住身子，阿帕基站在一旁，下意识想伸手护着，生怕小柠摔下来。
小柠肉乎乎的手里捏着两颗水果糖，奶声奶气地说：“给布加拉提哥哥。”小手把糖果递到他嘴边，布加拉提含进嘴里，甜丝丝的，是草莓的味道。小柠又不安分地扭了扭，把另一颗糖递向阿帕基：“大哥哥，谢谢你，给你糖吃。”阿帕基愣愣地望着面前肉嘟嘟的小手，接过糖果道：“谢谢。”
雪莉夫人望着眼前光景，笑着调侃：“小柠倒是很喜欢你们呢。”她从布加拉提怀里接过笑得眉眼弯弯的小柠，女孩挥着小手，用软糯的声音向两人道别：“再见啦布加拉提哥哥”那笑容比嘴里含着的糖果还要甜几分。布加拉提与雪莉夫人、小柠道别后，身旁的阿帕基将手里的糖果塞进口中，甜意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时间像指间沙般悄然溜走，天边夕阳缓缓沉落，黄昏为小镇镀上暖金，朝拜节的高潮即将拉开序幕。庆祝仪式已准备妥当，布加拉提凑近阿帕基耳畔，神秘兮兮地低语：“好戏马上开始。”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像羽毛轻搔，带着微痒的酥麻。
中央广场上，人群渐渐聚拢，柴火在场地中央堆成小山。布加拉提带着阿帕基坐在不远处，看落日余晖温柔地洒在每个人身上。教会人员缓步走到场中，开始为神明祷告，那神圣绵长的吟唱如海浪般一波波荡开，传遍整个广场。在场所有人都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祝福神明诞生。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教会人士身后的石雕上，石雕上的水晶在余晖中骤然发亮，紧接着，中央的篝火“轰”地燃起，众人欢呼声响彻云霄，共同庆祝这个古老而美好的节日。
镇长卢斯曼从石雕后缓缓走出，站定在石雕正中央。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一旁的教会成员向众人宣告，由镇长发言。卢斯曼步伐僵硬地挪到场地中央，艰难开口：“祝朝拜节……顺利开始。”他双手故作神圣地向外张开，眼前跳跃的火焰却像毒蛇，一点点缠绕上身躯，仿佛要吞噬他的灵魂。他像个提线木偶般缓缓抬头，声音沙哑得如同腐朽的枯木在剧烈摩擦。
阿帕基坐在不远处，目光穿过前方的人群，落在中央的卢斯曼身上。只见他眼神呆滞，痴痴地望着某处，眼底竟藏着一丝恐惧——那是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恐惧。阿帕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为什么会这样？像是知晓自己死法的犯人，不，是比直面死亡更甚的恐惧，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寄生的蜗牛。
篝火边，卢斯曼的独角戏还在继续，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一个年轻小伙子从旁缓步走出，停在卢斯曼身边。他有着乌黑的长发，衬得本就因营养不良而白皙的脸庞愈发显瘦，五官柔和，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却暗流涌动，开口时声音轻柔得像初雪融化后的第一缕春风：“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卢希卡，卢老爷家的继承人。”
周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有人议论着一向高傲的镇长这下怕是栽了，也有人好奇其中究竟藏着什么隐情。卢斯曼在怀里慌乱地翻找着，手止不住地颤抖。卢希卡一边向众人揭露卢家的所作所为，一边用痛惜的目光看向他。终于，卢斯曼从贴身衣物里摸出一个卷轴——那是历代镇长的信物，缓缓递了过去。卢希卡接过时，指尖刚触碰到卷轴，它便“唰”地展开，露出第一任镇长亲笔写下的誓言。他郑重地拿起卷轴，看着前辈定下的镇长职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然，卢斯曼没有一条做到了。
篝火的光映在卢希卡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上，他眼中泛起一阵酸涩。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他的未婚妻艾琳娜？为了那个无辜惨死的姑娘，和那个月光下关于婚礼的约定？
他恍惚想起那个夜晚，或许是因为有艾琳娜在身旁，连月色都格外温柔。少女穿着一件朴素的红色睡裙，没束腰，也无多余点缀，长发随意披在肩头。她深夜悄悄潜入他那堆满柴火的小木屋，突如其来的到访让卢希卡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不想让这位被爱包裹的小天使看见自己住所的寒酸。少女却捧着亲手做的点心，带着点愧疚轻声说：“抱歉擅自来找你，我想，你或许需要一个能陪你在月下分享饼干的小鸟？”
饼干很美味，少女递来点心时，笑着和他聊起孕育他们的小镇，聊起两人共同的未来。卢希卡好奇她的未来规划里为何处处有自己的影子，话刚出口，少女绯红的脸颊便给出了答案。后面的事他已记不太清，只记得月光下的少女美得惊人，她拉过自己微凉的手，指尖的温暖一点点传来，和他说起婚礼与鲜花的模样。
12点的钟声敲响时，少女背对着月光道别，将自己最爱的发带留给了心仪的少年，眼底满是不舍。谁也没料到，这场月下的约定与道别，竟成了永诀。
第二天，艾琳娜亲昵地蹭了蹭父亲的脸颊，终于向磨坊主坦白了心意。磨坊主无奈地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抚上女儿发顶轻轻摩挲：“你喜欢就好。”艾琳娜开心地抱住父亲，父亲却严肃起来：“我知道那小子不受家里待见，可他要是敢对你不好……”“父亲~”艾琳娜甜腻的嗓音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带他来见你，你会知道他有多好的。”
可她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再次见面，是在治安官的通知里——那个阴冷的巷子里，那只本该自由的翠鸟，被自私的猎人射杀了。
一滴泪从卢希卡眼角滑落，在篝火的映照下，那泪光里藏着的，是对那只逝去翠鸟的无尽哀悼。
卷轴忽然闪过一阵刺目的光，底部原本空白的镇长姓名处，竟缓缓浮现出“卢希卡”三个字。
卢希卡怔怔地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时忘了动作，木然得像尊被定住的石像。
周围的教会人员哪见过这等异象，一个个瞠目结舌，交头接耳间满是无措。
“是历代镇长的认证！”卢斯曼突然爆发出嘶哑的叫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才是真正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他嘴里胡乱念叨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放过我吧……”，声音破碎得像被揉烂的纸。下一秒，不等众人反应，他竟猛地挣脱开周遭的目光，纵身扑进了中央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里。
火焰如贪婪的巨口将卢斯曼吞噬，他在火舌中剧烈地扭曲、挣扎，烧焦的衣物碎屑混着火星飞溅。嘶哑的哭喊穿透噼啪燃烧声炸开：“我错了——！快走啊——！”每个字都裹着灼痛的痉挛，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撕扯出来，在火光中碎裂成绝望的回音。
篝火猛的窜高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吞噬掉卢斯曼的身躯火舌之下他理所当然的死掉了
卢希卡稀里糊涂地成了这里的新镇长，自己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镇上的人们却已陷入狂欢。他们笑着、庆祝着，为那个作恶者的消亡而雀跃。
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中，那具躯体早已不再挣扎。阿帕基望着这一切，忽然笑了。那笑容难看极了，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裹着化不开的悲哀。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他赶在布加拉提投来目光前，飞快地拭去了痕迹。
布加拉提看着他泛红的眼圈，眼神里掠过一丝迟疑，最终还是伸出手：“结束了，我们回家。”
阿帕基握住那只手，声音有些发哑：“好，回家。”
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夜色像墨汁般晕染开来。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布加拉提先开了口，语气带着试探：“要不，明天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阿帕基侧头看了他一眼，夜色里，布加拉提的轮廓温和而清晰。他顿了顿，轻轻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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