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的名字早被人忘在风里,只知道它是镶嵌在黑森林的边缘的小镇罢了
晨雾漫过木栅栏时,镇上的烟囱刚升起第一缕烟。面包房的麦香混着潮湿的泥土味飘出来,女人们挎着篮子往黑森林走,脚步却总在老橡树林前停住——那是黑森林的浅区的边界,阳光能透过枝叶洒下碎金,野草莓红得发亮,野兔的白尾巴在蕨类植物里一闪而过。再往前,雾气就浓得化不开了,树影张牙舞爪,连最聒噪的斑鸠都噤声,仿佛再走一步,就会被森林里的荆棘吞没在阴影之中。
没人敢越过这棵老橡树。酒馆里的猎人喝多了,会拍着桌子说林子里有会行走的枯树,根须能绞断马腿;洗衣的妇女哄孩子时,总会说“再哭就让黑森林的老猫把你拖去吃掉”。他们画的地图上,黑森林永远是片空白,边缘用红墨水歪歪扭扭写着“禁地”,却又忍不住在空白旁标注:“浅区有野莓、山鸡、草药”浅区丰富的资源让人无法忽视垂涎欲滴,这也是黑森林能给予他们的所有了,要是在深入后果不堪设想。
但有一名少年,能在那片漫无边际的丛林里自由穿梭。他的身影轻快得像一头年幼的驯鹿,在黑森林的每一处角落间灵巧跃动,仿佛与这片神秘的森林融为了一体。
他总穿件灰色外套,袖口磨得有点儿破了,兜帽里一双蓝色的眼睛能包裹着世间一切,镇上的人总说他是“被黑森林养大的孩子”,父母早逝,打小就住在浅区的木屋里,能听懂风带来的讯息,准确无误的将迷失方向的旅人带到正确的道路上。
他的名字叫做布加拉提。
清晨的黑森林,布加拉提正蹲在溪边,指尖轻轻掠过水面。几尾银鱼游过来,亲昵地蹭他的指尖,像在打招呼。他要去浅区巡查,看看昨晚深夜的大风有没有打坏浆果丛,顺便把镇上雪莉夫人走失的羔羊领回来,还有浅区必经之路的小木桥听镇上人民的反馈有些不稳当需要带着工具去修一下。
“布加拉提先生!”采浆果的妇人远远喊他,篮子里的蓝莓紫莹莹的,“今天能往深处走点不?我家孩子马上要过生日了,我想给她做些点心想去采一些黑莓子。”妇人的手指在来回摩擦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布加拉提直起身回头望向她,阳光落在他发梢,碎发下的半圆的耳廓若隐隐现。他笑了笑,声音像夏日溪水流过丛林:“当然可以啦,不过老规矩,过了老橡树就不行啦。” 语气温和,却没人敢反驳。他们都知道,这是黑森林的法则,也是布加拉提能保护他们力所能及的极限,不过有了许可妇人还是很感激,在布加拉提的许可之下不管发生什么意外布加拉提都能护你周全,当然前提是不能过界。
布加拉提向妇人微笑着挥手告别,继续往森林深处走去,直到那座木屋映入眼帘。整座屋子由粗壮的圆木搭建,木头的纹理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浅黄,房屋虽不大,但却处处透着屋主在此的生活气息。
推门进去,窗边摆着一套不大的木桌木凳,桌面被磨得光滑,上面的小花瓶里插着几枝带着泥土的野花,蓝的紫的小朵挤在一起,还带着点晨露的潮湿气息。屋子中间放着两张软绒小沙发,中间夹着一个矮脚茶几,前面是砌得方方正正的火炉,炉边堆着半筐大小不一的柴。沙发旁立着个松木书架,几层隔板上整整齐齐码满了书,有翻得卷边的草药图鉴,也有厚厚的森林日志。
他走到窗边望了望,雨后的森林透着清亮的绿意。坐回桌前翻开日记,提笔写道:雪莉夫人的两只羔羊在黑森林浅区丢了;卡特小姐想要中区的树莓,明早得去采些送过去;家里的柴快不够了,明天得拾些回来。前阵子检查过浅区的方向标和木桥,没什么问题。对了,明天还要去镇上添置些东西。
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划过,把这些琐碎事一一记下,像在为明天的行程打上一个个小记号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记忆的锁,布加拉提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恍惚间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父亲因撞见教会的秘密交易丢了安稳工作,母亲红着眼眶攥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去城里过好日子。可他看着母亲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又想起父亲独自坐在门槛上的落寞背影,终究摇了摇头:“妈,我留下陪爸爸。”
他知道,母亲带着他难再寻依靠,而父亲没了他,就真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后来父子俩搬进了黑森林。世人都说这里藏着鬼怪,他们却在浅区寻到了生机:野苹果挂在枝头沉甸甸的,莓果攒成簇红得发亮,石缝里还冒出不少能入药的草药。他们沿着安全的路径辟出小道,在岔路口插上削尖的木牌;又在溪水上架起木桥,让潺潺流水从此成了脚下温顺的配伴。
最后,他们在浅区与中区交界的路口搭了座木屋。原木垒起的墙,门前晒着草药的竹匾,屋后晾着的果干,这便是布加拉提住到如今的家。
最清晰的还是那年夏天建桥的事。父亲挽着裤脚站在溪水里,裤管被浪花溅得半湿,正把削光树皮的原木往石墩里嵌。布加拉提蹲在岸边,小手攥着麻绳帮忙拉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父亲汗湿的后颈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金。
“爸,木头歪了!”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树干上,惊飞了枝桠间的乌鸦。
父亲回过头笑,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来,搭把手。等桥成了,就不用踏水和绕道了。”说着脚下一滑,整个人晃了晃,布加拉提吓得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掌心被麻绳勒出红痕也没干松劲。
溪水在脚边哗哗的流淌,混合着父亲的喘息和他的笑声,成了那年夏天最清亮的乐章。木桥搭好那天,父亲牵着他从桥上走了三个来回,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是童谣一样一直存在布加拉提的回忆里徘徊
布加拉提从曾经的回忆里抽身来,指尖正摩挲着日记本里的纸页。那些零碎的片段像沉在蜜罐底的糖,甜意混着些微滞涩的黏,在心里隐隐漫开。他愉悦地哼起一段断续的调子,尾音随呼吸轻轻颤动着。合上日记的瞬间,纸页相触的轻响与墙上时钟的滴答交叠在一处,像谁在暗处敲着细碎的鼓点,一点点融进他哼的旋律里。森林的寂静漫过窗边,却被这丝若有若无的声息承出了些许暖意,让这间小屋成为了黑森林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布加拉提猛的回过神来,想起今天难得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本该早早处理完事情,好好去放松休息一番才对。
念及此,他将日记认真仔细放回书架里,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加把劲,快点把事做完,下午就能痛痛快快出去玩一圈了,我还想去镇上买个披萨回来吃。”布加拉提对着空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临走前,他顺手取下门旁衣帽架上的小包挎在肩上,推开门,迈步走进外面的世界,开始寻找雪莉夫人那两只走失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