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至，镇国公府的正门便大开，两列朱红灯笼自门楼蜿蜒至正堂，亮得似一条吞吐火焰的长龙。卯初一刻，门房一声高唱“太子殿下驾到——”，整条朱雀大街顿时沸腾。马蹄声、车轮声、衣袂摩擦声、珠宝碰撞声，交织成一股压城的暗流，把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沈云——镇国公本人——昨夜子时便被家仆唤醒，说太子将于今日辰时正式下聘。他原以为是讹传，此刻却不得不信：二十名金甲骑卫开道，赤缨长戟映得人脸生寒；其后是十六抬赤金彩舆，舆檐垂十二旒东珠，在日色下闪出细碎光瀑；再后，是长龙似的檀木箱笼，每箱四角以赤金裹角，锁扣俱嵌猫儿眼，一抬一震，便荡出清脆玉响。粗略望去，竟有百余箱。京中百姓看得呆了，不知情的只当是天子嫁女，知情的却倒吸凉气——太子以储君之尊，为庶女下聘，竟是逾制之礼。
正堂前，鎏金铜鹤吐着龙涎香，白烟袅袅，却压不住满院暗涌。沈云身着绛紫朝服，腰佩玉带，鬓角却渗出细密汗珠。他抬眼偷觑太子，只见墨楚恒卸了冕旒，只穿玄色暗龙纹常服，腰间系一条月白九环带，衬得身姿愈显挺拔。太子神色静若止水，眸光却似寒潭映星，偶尔掠过人群，便叫人心口发紧。
“镇国公。”墨楚恒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压得满院鸦雀无声，“本宫今日来求娶贵府三小姐，念安。”
一句“三小姐”，像巨石砸进湖面。堂中宾客窃窃私语——
“庶出的那位？”
“疯了吗？太子竟舍嫡娶庶？”
“莫非镇国公握了什么天大筹码？”
沈晓晓站在屏风后，指尖几乎掐碎绢帕。她今日特意穿了正红百蝶穿花裙，原想以嫡长女身份压过沈念安一头，却未料此刻自己成了笑柄。她眸中血丝密布，唇角却扬起僵硬的笑，轻声吩咐贴身丫鬟：“去，告诉母亲，若让那小贱人成了太子妃，咱们母女便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正堂之内，沈云喉结滚动，终是撩袍跪倒：“殿下抬爱，老臣惶恐。念安年幼，规矩粗疏，恐难当……”
“难当？”墨楚恒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抬手，金甲骑卫齐刷刷掀箱。第一箱，南海夜明珠十二颗，颗颗足径寸许，幽蓝光晕瞬间盈室；第二箱，和田羊脂玉如意一对，温润如凝脂；第三箱，赤金累丝凤冠一顶，点翠嵌宝，翅羽颤颤欲飞……珠光宝气映得满堂俱寂，连呼吸声都被压得极低。
“若镇国公仍觉不足，”墨楚恒负手而立，语气淡淡，“本宫可再添五十箱，或请父皇赐婚圣旨一封，择日便可昭告天下。”
沈云背脊骤寒。圣旨二字，无异于将沈家推上风口浪尖——若拒，便是抗旨；若受，便是众矢之的。他余光瞥见夫人林氏惨白的脸色，心中长叹，终是叩首：“老臣……遵旨。”
话音落地，堂中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墨楚恒却忽而抬眼，目光穿过重重人影，落在角落里的沈念安身上。她着一袭月白罗裙，鬓边只簪一支素银蝴蝶簪，立于满堂锦绣之间，愈显清绝。她微微抬眸，与墨楚恒视线相触，眼底有惊有喜，更有旁人难察的冷冽——那是对沈晓晓、对欧阳川、对整个沈府的森然警告。
墨楚恒眸光微柔，向她伸出手：“念安，来。”
二字轻若鸿羽，却压得众人屏息。沈念安缓步上前，指尖轻颤，终是搭在他掌心。那掌温干燥而有力，似握住了她两世浮沉的命脉。她福身行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女沈念安，叩谢殿下。”
满堂死寂中，沈晓晓终于忍不住，踉跄一步，衣袖带翻案上茶盏。瓷器碎裂声清脆刺耳，众人目光齐刷刷刺去。她脸色惨白，却强撑笑意：“妹妹大喜，姐姐失态了。”
沈念安侧首，眸光清冷如霜：“姐姐慎言，日后我为太子妃，你为臣女，礼不可废。”
沈晓晓指尖一抖，茶渍溅上裙摆，晕开一片暗色，如她此刻溃败的心。
院外，风起。乌云压境，雷声滚滚而来。宾客们望着那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山雨欲来——太子逾制下聘，庶女一步登天，镇国公府自此卷入漩涡，这一局棋，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