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终没能一起走出皇城。曼陀罗的紫烟只争取到半刻混乱。十九以身为盾,拼着毒发劈碎药箱,龙鳞被震上半空;皇帝在锦衣内衬里露出金丝软甲,只吸进少许迷香。
医女抱着梨笙跌入冰窟暗渠,被御林军的弩箭堵在出口;拾期回身救她,背脊连中三箭,血把冰水染成赤红。
最后一刻,他把那半片龙鳞塞进襁褓,把医女和孩子推入湍急暗河,自己反身斩断吊桥铁索。
冰墙崩塌,暗渠封死。
水面浮起他的木牌——“期”字被血浸透,再无声息。
医女抱着梨笙,在下游被黎华在京城的旧部捞起;孩子无恙,她却在高烧中昏迷三日,醒来后再没提过拾期的名字。
三年后,边城“芜期药庄”。
门口竖一块无字旧木牌,刀痕斑驳。
医女仍穿素衣,发间别一朵干梨花,替人诊脉、配药,却再不开口说话。
夜里,她把梨笙哄睡后,独自坐在油灯下,把拾期留下的那半片龙鳞磨成细粉,调入安神膏。膏名“忘梦”,只给自己用——每擦一次,梦里就再见他一次。
世人只知药庄老板娘医术高、性情冷;无人知道,她胸口贴着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
“替我活下去,替我开花。”
【三年·无声开花】
第一年 灰里找火
春末,焦土尚温。
她带着梨笙和半片龙鳞,躲进北境荒村。
夜里孩子哭,她把龙鳞贴在梨笙心口,像贴一块不会烫的炭。
自己则用断银刀削木片,削成一块无字碑,立在屋角。
每日天亮,她在碑前放一朵风干梨花,再转身去采药。
碑上无字,却天天多一道刀痕,替弃兵镇的人记数。
夏末,荒村瘟疫。
她以身试药,三天三夜不合眼,救活二十三人,却把自己嗓子烧哑。
自此再不开口。
第二年 雪里埋铃
冬至,她带着梨笙迁到黎华所在的边城。
城门残破,百姓叫她“哑娘子”。
她用拾期的旧刀在门楣刻三个字——
“芜期堂”,刻完便用炭灰填平,远看像一道疤。
白日诊病,夜里碾龙鳞。
鳞粉细如霜,她把它分成三罐:
一罐入药,治不眠;
一罐入酒,祭亡魂;
一罐入膏,封心口。
雪最大那天,有个老兵认出她腰间医箱的裂纹,跪地痛哭。
她只抬手,在雪上写一行字:
“活着的人,别再跪。”
第三年 花里藏刀
春至,边城外的野梨一夜全开。
她把最后一罐龙鳞粉撒进树根,梨树竟开出赤金蕊,像火里生花。
花树下,她摆一桌小宴,请城中最穷的孩子吃梨。
孩子问她:“姐姐为什么不笑?”
她摸摸孩子的头,把一朵赤金梨花别在他发间,然后转身回屋。
夜里,油灯昏黄,她取出那张三年未离身的血纸条,在灯下轻轻抚平。
血字早已褐黑,她仍用指尖描摹每一笔。
描完,把纸条折成小小一朵,放进最后一贴“忘梦膏”。
膏成,她第一次露出笑——无声,却像刀锋掠过雪面,亮得吓人。
天光微亮,她开门。
门口无字碑已被风雨磨平,却生出一株野梨,花如赤金。
她折下一枝,插在发间,像给自己别上一朵迟到的春天。
然后背起药箱,牵着梨笙,走出城门为人治病。
身后,“芜期堂”的木牌在风里轻晃,像有人在敲当年的暗号——
嗒。
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