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五周年的同学聚会,定在了当年中关村中学附近的一家菜馆。
傍晚时分,老同学们陆陆续续赶来。包厢里吵吵嚷嚷,有人聊起当年的模拟考,有人吐槽班主任的口头禅,有人炫耀着如今的工作和家庭,唯独张崔泽,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副干净的碗筷。
那是他特意留的。
五年了,每次同学聚会,他都会在身边多放一副碗筷。桌上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个位置,是留给许栀余的。
没有人主动提起她的名字,像是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毕竟,谁都知道,那个名字是张崔泽心头的一道疤,碰一下,就能疼得他红了眼眶。
沈贺来得不算晚,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他如今是小城的公务员,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他走到张崔泽身边,放下带来的酒,低声问:“还是老样子?”
张崔泽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街灯亮起来了,暖黄的光映着路边的香樟树,像极了那年放学路上,他和许栀余并肩走过的光景。
“奶奶最近身体还好。”沈贺替他斟了杯酒,“我上周还去看了她,小吃摊还开着,糖糕的味道和当年一样。”
张崔泽的喉结动了动,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辛辣,呛得他眼角泛红:“替我谢谢她。”
“她总念叨你,说你支教的地方太远,让你有空就回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包厢门被推开,顾清沅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袭长裙,妆容精致,如今是小有名气的作家,笔下写过不少青春故事,却唯独不敢碰那段关于许栀余的回忆。
她一眼就看到了张崔泽身边的空位,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聚会渐渐进入高潮,有人起哄让张崔泽讲讲支教的趣事,有人追问他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张崔泽只是笑了笑,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壁,目光又飘向了那个空着的位置。
仿佛下一秒,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就会笑着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轻声问一句:“张崔泽,你又在发呆啦?”
喧闹的气氛里,只有那个位置,安静得格格不入。
顾清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憋闷终于忍不住了。她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张崔泽面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包厢里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张崔泽抬起头,对上顾清沅泛红的眼眶,心里咯噔一下。
“张崔泽,”顾清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后悔吗?”
空气瞬间凝固。
张崔泽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看着顾清沅,没说话。
“你后悔吗?”顾清沅又问了一遍,声音拔高了几分,“后悔当年没听她解释吗?后悔高考结束那天,扭头就走吗?后悔……就这样‘抛弃’了她吗?”
最后三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张崔泽的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酒杯晃了晃,酒液洒在了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悔吗?
怎么会不后悔。
后悔当年被愤怒冲昏了头,没看穿她故作冷漠下的隐忍;后悔没追上那个蹲在地上痛哭的背影,没抱抱她说一句“我都知道”;后悔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五年,每一个深夜,这份后悔都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包厢里静得可怕,没人敢出声。有人偷偷红了眼眶,当年的那些事,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只是没人敢提。
顾清沅的目光,忽然转向了一旁的沈贺。她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酸楚:“还有你,沈贺。”
沈贺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对上顾清沅的目光。
“我知道你也喜欢她,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顾清沅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说你,当年就不能比他早一步开口吗?如果你早点告诉她你的心意,如果你早点护着她,她是不是就不用被逼着远走他乡,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这样的下场”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贺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握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
是啊,他也喜欢她。
从高一开始,他就喜欢那个坐在窗边刷题,偶尔会对着阳光发呆的女孩。他喜欢她解题时认真的模样,喜欢她吃到糖糕时满足的笑容,喜欢她难过时,会悄悄红着眼眶却不肯掉泪的倔强。
他一直默默守着她,以为只要陪着她就好,以为时间还很多,以为总有一天,她会看到身后的自己。
可他没想到,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等到,她就成了张崔泽的女朋友。后来,更是连人都留不住了。
沈贺低下头,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味道烧得他心口生疼。
“是我没勇气。”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悔意,“是我……没护住她。”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破了包厢里的沉默。有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人别过头去抹眼泪。
当年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成了所有人心里的遗憾。
张崔泽看着顾清沅,又看看沈贺,眼眶终于红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后悔。”
三个字,带着无尽的悲凉。
“我后悔没相信她,后悔没拉住她,后悔……让她一个人走了那么久的路。”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顾清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憋闷终于散了些,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放下酒杯,轻声说:“她临走前,还攥着那支你送她的钢笔。她说,等她好了,就回来找你。”
张崔泽的身体猛地一震,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捂住了脸。
压抑了五年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风,吹得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那个空着的位置,依旧摆着一副干净的碗筷。
像是在等着那个永远不会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