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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围巾入泥

白天快餐店里那冰冷刺骨的羞辱,林正雄那张写满轻蔑的脸,还有那漫天飘落的支票碎片,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

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床头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绒围巾上。

米白色,柔软得像云朵,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的栀子花香。

那是林薇的笑容,是她笨拙的关心,是她硬塞过来的红豆面包……是她让我冰封的心湖裂开缝隙的所有暖意。

这些暖意,此刻却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腻,也痛得钻心。

我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条围巾。柔软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开,像最后的、缠绵的毒药。

不能再沉溺了!我猛地咬紧下唇,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这血腥味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

不能害了她。

我是谁?一个从胎盘就开始被明码标价的“货品”,一个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蝼蚁,她是谁?云端之上、被精心呵护的明珠。

林正雄的话像淬毒的冰锥,扎穿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是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只有油腻的餐盘、碱水浸泡的伤口、和永无止境的挣扎。

靠近我,只会让她那双干净的手也染上洗不掉的污浊,让她温暖的笑容被现实的冰霜冻结,让她……坠入我这个充满算计和泥泞的深渊。

我不能成为拖她下地狱的绳索。

决绝的念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不舍。

我死死攥着那条围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捏碎那上面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

然后,我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出那间狭小的牢笼。

夜已经很深了,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宿舍楼后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酸腐恶臭的绿色垃圾桶在惨白的月光下像一个张着嘴的怪物。

我冲到垃圾桶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条曾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围巾狠狠地、决绝地砸了进去!

“咚!”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柔软的羊绒瞬间被肮脏的残羹冷炙和污秽垃圾所吞没、覆盖,像一颗明珠被无情地投入泥沼。

也就在围巾脱手而出的那一刹那,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划破了冰冷的夜空:

“苏晚——!!!”

我浑身剧震,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回头。

宿舍楼后的小路尽头,昏黄的路灯下,林薇就站在那里。

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

她没穿厚外套,只套着一件薄薄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居家毛衣,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痛和破碎的水光,直直地盯着那个吞噬了她心意的垃圾桶,然后又猛地转向我。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再缓慢地搅动。

她看到了。她什么都看到了。

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我,比林正雄的羞辱更甚百倍!

我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过去,想要解释,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但脚步刚一动,林正雄那张冷酷的脸,支票碎裂的刺耳声响,还有我手臂上那些永远洗不掉的粗糙的裂痕,像无数冰冷的锁链瞬间缠住了我的四肢百骸。

不能过去!靠近她,就是害她!

我猛地刹住脚步,硬生生将喉咙里翻涌的所有酸涩和解释都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口的血腥味。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狼狈地带着一种落荒而逃般的决绝,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那双破碎的眼睛,不再看那个埋葬了围巾的垃圾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宿舍相反的方向,朝着更深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狂奔而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灌进喉咙,割得生疼。脚步沉重,每一次抬起都像拖着千斤重担。身后,她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被夜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像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

“苏晚!你站住!苏晚——!!”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那一声声带着绝望和不解的质问,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凛冽的寒风,精准地钉在我的后背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狠狠扎进皮肉,再用力撕扯。

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停下,更不能心软。

脚步沉重得像是陷进了泥沼,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肺叶像破败的风箱,在冰冷的空气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眼前的景物在狂奔的颠簸和模糊的泪光中扭曲变形,路灯昏黄的光晕拉长又缩短,路旁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张牙舞爪,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为什么?

因为我生来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因为我的世界只有油腻的餐盘和碱水浸泡的伤口!

因为靠近我,只会让你干净的手染上洗不掉的污秽,让你温暖的笑容被现实的冰霜冻结!

因为我爱你,所以必须推开你!

把你推回那个有阳光、有鲜花、有温暖玻璃房的干净世界!

这些嘶吼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我一个字也不能说。

说出来,只会让她更痛,只会成为她反抗家族、对抗世界的理由,只会让她……坠入我这个永无天日的深渊。

“吱——!”

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猛地响起!一道刺目的白光像利剑般劈开黑暗,直直地打在我身上!

我狂奔的身体骤然僵住,被那强烈的光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腔。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一辆漆黑的轿车,如同蛰伏的猛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前方几步之遥的路中央。

流线型的车身在路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一双窥伺的眼睛。

车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一堵沉默的墙,挡在了我的去路中央,冰冷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误闯入禁地的无足轻重的虫子。

林家的人。

林正雄的人。

来得真快。

身后,林薇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充满了惊惶和恐惧:“苏晚!小心!你停下啊!” 她的脚步声踉跄而急促,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啪嗒啪嗒,一声声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我们之间掠过。

林薇就站在几米开外,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颤抖的身影。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里面只剩下惊痛欲绝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她看着我,又看看我前面那个西装革履、如同铁塔般的男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往下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她眼中的惊惶和泪水,看着那个沉默却充满威胁的西装男人,看着这冰冷的街道和无边的黑夜……一股巨大的、毁灭般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压垮了我所有的挣扎和愤怒。

算了。

就这样吧。

与其让她在反抗中遍体鳞伤,最终还是要被强行拖走;与其让她亲眼看着我像一条野狗一样被粗暴地制服拖走……不如我自己来结束这场注定徒劳的追逐。

至少,由我亲手斩断,还能保留最后一点……可笑又可悲的尊严。

我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指向那个堵路的男人,而是用沾满油污、冻得通红的、粗糙的手指,指向了林薇。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间的温度,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和她压抑的啜泣声:

“林小姐,” 我刻意加重了那个疏离的称谓,“你挡到我赚钱的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林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所有的惊痛茫然不解……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彻底的心碎和难以置信的绝望所取代。

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而那个挡在车前的西装男人,冰冷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诧异。

我收回指向她的、如同枯枝般僵硬的手指,不再看她脸上那足以将人凌迟的绝望神情。

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辆如同黑色棺材般的轿车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早已破碎的心上。

车门无声地打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弯腰,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皮革混合着昂贵香氛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冰冷而窒息。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车外那个冰冷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曾像小太阳一样,试图照亮我无边黑暗的女孩。

车子平稳地启动,滑入夜色。后视镜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依旧僵立在惨白的路灯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一个无法辨识的小点,彻底消失在沉沉的黑暗里。

像一颗坠入无边大海的星子,连最后的微光也被无情吞噬。

我靠在冰冷的真皮椅背上,闭上眼。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发出无声的哀鸣。

指尖冰凉一片,残留的,只有那羊绒围巾被垃圾玷污前,最后一丝虚幻的、温暖的触感。

十年。

十年足够一座城市翻天覆地,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霓虹灯牌闪烁更迭,吞噬掉无数旧日的痕迹。

也足够一个名字,从泥泞里生根发芽,带着淬炼后的冰冷锋芒,最终刻在金字塔的顶端。

十年后的“寰宇资本”顶层会议室,空气清冽得如同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繁华盛景。

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落在深色胡桃木的长桌上,映着桌面上那份薄薄的文件——一份足以决定一个庞大商业帝国命运的收购协议。

我坐在长桌一端的主位,身上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冰冷的光线下,袖口一枚铂金镶钻的袖扣折射出锐利而低调的光芒。

指尖无意识地、缓慢地转动着一支同样冰冷的铂金钢笔,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早已渗入骨髓。

助理无声地推开门,声音压得极低:“苏总,林氏集团的代表到了。”

我抬了抬眼睫,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请进。”

高跟鞋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声响。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会议室外明亮的光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十年光阴的尘埃簌簌落下。

门口那个身影,即使隔着十年的风霜雨雪,即使包裹在同样价值不菲的米白色职业套装里,我依旧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刻在灵魂深处的轮廓——林薇。

她瘦了。

曾经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变得清瘦而棱角分明,像被时光精心雕琢过。

那双曾盛满星子、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深秋的湖面,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里面沉淀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只有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依稀残留着当年那个小太阳般的少女骨子里的倔强。

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优雅,但每一步都透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曾经无忧无虑、像小太阳般发光的林家大小姐,终究也被现实打磨得光华内敛,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憔悴。

她走到长桌另一端,在我对面的位置停下。目光抬起,穿过长长的、象征着权力与交易鸿沟的桌面,直直地撞进我的眼睛里。

空气凝滞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像某种不安的背景音。

她身后的助理和律师似乎想开口介绍,被她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制止了。

她的视线,从进门那一刻起,就牢牢地锁在我身上,没有片刻移开。

那目光不再是当年纯净的暖阳,也不再是雨夜里心碎的绝望,而是混杂着审视疲惫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时间深埋此刻却重新翻涌上来的尖锐的痛楚。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沉重得几乎要压垮水晶吊灯。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有些低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干涩,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苏晚……” 她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这个名字,又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一身冰冷锋芒高踞在财富与权力顶端的女人,是否真的是当年那个在食堂后厨、被她硬塞红豆面包的沉默少女。

“真的是你。”

我没有回应她的确认,只是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目光平静无波地迎视着她,像一个真正掌控全局的猎手,等待猎物接下来的反应。

指尖的钢笔停止了转动,冰冷的金属安静地躺在指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那双沉静的蒙着雾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越来越剧烈,像是平静湖面下酝酿着惊涛骇浪。

十年光阴筑起的堤坝,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着,摇摇欲坠。

然后,我清晰地看到,那层强装的平静和职业化的外壳,在她眼中寸寸碎裂。

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汽飞快地积聚、弥漫,最终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留下深色的小小的印记。

她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而清瘦的脸颊。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十年也无法消磨的深入骨髓的困惑和痛楚,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和破碎的哭腔,几乎是嘶吼着问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

“为什么……当年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

这声迟到了十年的质问,如同平地惊雷,带着积压了整整一个轮回的委屈、不甘和心碎,狠狠砸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也狠狠砸在我那早已冰封的心湖上。

冰冷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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