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

苏轻瑶第一次见到凌殊途时，正缩在昆仑墟山门外的槐树下发抖。那年她刚被遗弃，身上还带着凡人村落的尘土，看着云端上御剑而来的师姐，只觉得对方像天上的月——仙骨里流淌的清辉，连衣角翻飞的弧度都带着不容亵渎的光。

被凌殊途牵着手踏入山门时，她偷偷摸过对方的手腕，那截骨头温润如玉，仿佛碰一下都怕玷污了。凌殊途把自己的灵玉分给她，夜里替她挡住窗外的山风，甚至在她被师兄们嘲笑“凡骨”时，冷着脸把人赶跑：“轻瑶是我师妹，轮得到你们置喙？”那时苏轻瑶趴在师姐的膝头，闻着对方衣上淡淡的松木香，心里却像被蚂蚁啃着——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该在泥里，而凌殊途就能站在云端？

她开始学凌殊途的样子。模仿她束发的方式，偷练她最擅长的“流霜剑”，甚至在说话时刻意放软语调，学她对师弟们温和的模样。凌殊途总笑着揉她的头发：“我们轻瑶越来越像小师姐了。”可只有苏轻瑶知道，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进了肉里——她要的不是“像”，是“取代”。

转折点在师尊书房的那夜。她替师尊送茶时，听见里面在说“凌殊途的仙骨是天生的容器，待她结婴，便可剥离传承”。茶杯在手里晃了晃，烫人的茶水溅在手上，她却没感觉到疼。原来那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理由。那夜之后，苏轻瑶眼底的怯懦变成了算计。她开始在师尊面前“无意”提起凌殊途的“锋芒过露”，说她“私放魔族俘虏”，说她“与凡人过从甚密”——那些凌殊途教她的“仁心”，反倒成了她刺向对方的刀。

她给凌殊途绣荷包时，针脚里藏了引魔气的咒；她陪师姐打坐时，偷偷在蒲团下埋了蚀骨的符；甚至在凌殊途为护她挡下致命一击时，她转身就去告诉师尊：“师姐是为了凡人伤了仙骨，怕是心术不正了。”看着凌殊途被师尊斥责时茫然的眼神，苏轻瑶心里竟有种扭曲的快意——原来扯下天上的月，也没那么难。

金丹宴那晚，她端着酒盏，看着凌殊途仰头饮下。蚀骨散发作时，师姐的仙骨像碎裂的琉璃，疼得蜷缩在地，却还抓着她的衣袖问：“轻瑶，为什么？”苏轻瑶抽出被攥着的手，指尖沾了对方的血，竟觉得比灵玉还要暖。“因为师姐的路太顺了，”她蹲下身，在凌殊途耳边轻笑，“顺到忘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生来都有仙骨的。”

诛仙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她新换上的云锦道袍猎猎作响。看着凌殊途坠向尸山时，她摘下头上的玉簪——那是师姐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据说能护持灵脉。玉簪被她捏在掌心，冰凉的触感刺得人发慌，她突然狠狠一扬手，看着那点莹白坠入深渊，像丢掉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后来她成了昆仑墟的新骄傲。穿着凌殊途的道袍，握着本该属于师姐的“镇元剑”，连师尊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满意。可午夜梦回，总听见骨堆里传来细碎的声响。有时是凌殊途教她练剑时说的“手腕再稳些”，有时是她偷换师姐丹药时，对方那句毫无防备的“轻瑶有心了”。最清晰的，是那支玉簪坠入深渊时，破空的轻响。

她开始疯狂地擦拭那柄剑，想擦掉上面残留的、属于凌殊途的气息，却在剑脊的反光里，看见自己眼底爬满了和深渊一样的黑。有弟子来报，说昆仑墟边界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能引万骨为兵，苏轻瑶握着剑的手突然一抖——那支被她丢进深渊的玉簪，会不会正躺在那女子的骨堆里，等着有朝一日，刺穿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