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消毒水的味道。
冬野苍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上面悬挂着输液架,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一滴滴落进他手背上的针头里。窗外传来蝉鸣,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是盛夏的味道。
“醒了!病人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苍转过头,看到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人正快步走出病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茫然地看着周围:白色的墙壁,闪烁的仪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苹果,表皮光滑,还带着水珠。
这就是……现实?
他动了动手指,输液针头带来轻微的刺痛,真实得不可思议。脑海里空空的,像被大雪覆盖的原野,什么都记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他努力回想,却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像褪色的旧照片。
“苍!你终于醒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
苍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西装、头发花白的男人快步走进来,眼眶通红,脸上布满了疲惫的褶皱。他认得这张脸——是父亲的弟弟,他的叔叔,冬野明。
“叔叔……”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叔叔握住他的手,掌心粗糙而温暖,“你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医生都说……”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不停地拍着苍的手背。
三个月?
苍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只睡了一觉,却已经过了一个季节。
接下来的几天,苍在医院里慢慢恢复。叔叔告诉他,他是因为一场车祸昏迷的,父亲在车祸中当场去世,至于其他的细节,叔叔总是含糊其辞,只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试着回想车祸的事,脑海里却只有一片混乱的光影和刺耳的声音,抓不住任何具体的片段。他也试着回想昏迷时的事,却只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口空荡荡的。
护士说他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响,阳光越来越烈,盛夏的气息铺天盖地,却驱散不了他心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出院那天,叔叔来接他。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手指却触到了口袋里的什么东西。
是一条浅灰色的围巾,边缘有些起球,一角绣着一片小小的雪花。
“这是……”苍愣住了,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条围巾。
“哦,这个啊。”叔叔看了一眼,“是在你车祸时的口袋里找到的,一直替你收着。可能是你哪个朋友送的吧?”
朋友?
苍握紧了围巾,指尖传来熟悉的、近乎冰冷的触感。就在握住围巾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雪地里的少女背影,旋转木马上的白色木马,钟楼里摇晃的钟摆,还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要好好活下去啊……”
这些画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清,抓不住,却让他心口一紧,眼眶发热。
“怎么了,苍?”叔叔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苍摇摇头,把围巾重新塞回口袋里,指尖却一直摩挲着那片雪花刺绣,“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路过中央公园时,苍下意识地看向湖边。那里有几个孩子在嬉笑打闹,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温暖得让人睁不开眼。
他的心脏又开始抽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悲伤,又像是释然。
“叔叔,”苍轻声问,“三年前的7月15日,中央公园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叔叔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是有个小女孩落水了……还有一个救她的女孩,也没能……”他叹了口气,“都过去了,苍。”
苍没有再问。他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口袋里的围巾仿佛在发烫。
他或许忘了梦之国的雪,忘了透子的模样,忘了那些具体的约定,但他记住了那份想要“活下去”的心情,记住了口袋里这条围巾带来的、莫名的温暖。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
苍坐在窗前,看着雨滴敲打着玻璃,心里一片平静。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条围巾,轻轻围在脖子上。
浅灰色的围巾带着一丝凉意,却奇异地驱散了心底的空落。他仿佛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是雨水的味道,不是盛夏的味道,而是一种清冽的、属于雪的气息。
就好像,有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对他说了一声:
“欢迎回来,苍。”
苍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或许永远不会记起梦之国的一切,不会记起那个叫透子的少女,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冬天结束了。
而他的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