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子消失后，世界并没有崩塌。
风雪依旧在呼啸，废弃的学校渐渐被积雪掩埋，只有那条浅灰色的围巾还攥在苍的手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冰制指南针的冰壳上，雾气正在散去，雪粒指针重新转动起来，这一次，它指向了梦之国最边缘的方向——那里矗立着一座歪斜的城堡，尖塔断裂在雪地里，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巨剑。
“那是……”苍望着城堡的轮廓，心脏莫名收紧。
他认得那座城堡。在他刚进入梦之国时，透子曾指着远处说，那是一个老夫人的梦碎片，承载着她对童话的向往。可此刻，指南针却将他引向那里，仿佛那里藏着比童话更沉重的东西。
他握紧围巾，朝着城堡走去。没有了透子的引导，雪原显得格外空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那些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三年前的湖水，医院的手术室，父亲苍白的脸，还有透子最后透明的笑容……
城堡的大门早已腐朽，轻轻一推就“哐当”一声倒在雪地里。门楣上刻着的花纹依稀可辨，不是童话里的藤蔓，而是缠绕的蛇——那是冬野家族的徽记。
苍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不是老夫人的梦碎片。
这是他的。
他走进城堡，积雪没过膝盖。大厅中央，一座巨大的壁炉歪斜着，里面没有火，只有厚厚的冰。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油画，画框已经开裂，画布上的人像却异常清晰——那是苍的父亲，冬野正雄，穿着笔挺的西装，嘴角挂着一丝疏离的笑。
画像下方，放着一个打开的保险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泛黄的报纸，被冰雪冻在箱底。
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报纸。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冬野集团涉嫌挪用公款，董事长冬野正雄下落不明”。日期是三年前的7月14日——正是小奈和透子出事的前一天。
原来如此。
父亲挪用公款的事在7月14日败露，他没有选择自首，而是计划带着苍逃跑。7月15日那天，他本是来中央公园接苍，却恰好遇上小奈落水、透子救人的意外。混乱中，他或许想过救人，或许只想尽快离开，最终……
苍的手指抚过报纸上父亲的名字，指尖冰凉。他一直以为父亲的“畏罪自杀”是因为挪用公款，现在才明白，那背后或许还藏着对两条人命的愧疚。
“你终于来了，冬野苍。”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壁炉后传来。苍猛地回头，看见那个在手术室里见过的医生，正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白大褂沾满了雪和血，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是你。”苍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围巾。
“我一直在等你。”医生缓缓走到他面前，“等你想起一切，等你来到这里。毕竟，这个‘梦’的最后一块碎片，在你手里。”
“最后一块碎片？”
“透子的死，小奈的死，你父亲的死……”医生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还有你昏迷的真相，都在这里。”他抬起手，指向城堡深处，“跟我来，我让你看清楚，你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冬野家族的照片，从苍的祖父到年幼的他，一张张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锁孔里插着一把钥匙——那是一把苍无比熟悉的钥匙，是他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家里储藏室的钥匙。
医生拔出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不是储藏室，而是一间布置温馨的儿童房。墙壁上贴着卡通贴纸，书桌上放着散落的积木，床头柜上，一个浅灰色的兔子玩偶歪倒在雪地里——那是透子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偶，后来送给了苍。
这里是透子的房间。是她去世前，暂住在冬野家时的房间。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透子的衣服和书本。最上面，压着一本病历本，封面上写着“透子”的名字。
苍走过去，翻开病历本。上面的字迹是透子母亲的——他记得透子说过，她母亲是医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病历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诊断书：“先天性心脏病，建议尽快手术”。日期是三年前的6月。
“透子有心脏病？”苍的声音发颤。
“很严重的那种。”医生站在他身后，“她母亲去世前，曾拜托你父亲，一定要让透子接受手术。你父亲答应了，却挪用了准备给透子做手术的钱，填补公司的亏空。”
苍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7月15日那天，本是透子预定手术的日子。”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清晰，“可手术费被你父亲挪用，医院取消了手术。透子知道后，跑到中央公园找你，却正好遇上小奈落水……她本就心脏不好，下水救人时，心脏病突发，没能撑到医院。”
轰——
苍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透子日记里写的“梦想是当医生，因为妈妈就是医生”；想起了父亲在7月15日那天异常的焦躁；想起了医院里那场“失败的手术”——或许根本不是手术失败，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手术的机会。
是父亲的贪婪，间接杀死了透子。
“不……不是的……”苍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父亲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
“他是故意的。”医生的声音像冰锥，“他知道透子的病情，知道手术不能拖。但他更在乎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名声。他甚至在透子去世后，买通我，对外宣称透子是‘意外溺水身亡’，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扔在苍面前。上面的金额巨大，收款人是“圣和综合医院 松本”——正是这个医生的名字。日期是三年前的7月16日。
“这就是他买通我的证据。”医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而你，冬野苍，你昏迷的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苍猛地抬头。
“你父亲在7月15日晚找到我，说要带你来向我‘忏悔’，说要去自首。”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可车开到半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说不能让你知道真相，不能让你活在对父亲的憎恨里。他猛地打方向盘，想要……带着你一起‘解脱’。”
车祸的画面在苍脑海里炸开。
剧烈的撞击，方向盘的失控，父亲绝望的嘶吼，还有他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不是“小心”，而是“对不起”。
原来那场车祸，是父亲的自杀式行为。他想带着秘密，带着愧疚，和苍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是你父亲的执念，把你困在了这里。”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他不想让你醒来，不想让你知道他是个多么卑劣的人。而你，冬野苍，你潜意识里也不想醒来，因为你既恨他，又……原谅了他。”
苍的视线模糊了。泪水落在透子的病历本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他终于明白，梦之国的永恒冬季，不仅是他对透子的执念，也是父亲对他的保护——用一场永远不醒的梦，掩盖所有肮脏和痛苦。
“那你呢？”苍抬起头，声音嘶哑，“你为什么困在这里？仅仅因为收了钱？”
医生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掀起白大褂的袖子。他的左臂上，有一个小小的纹身，是一朵樱花——和透子母亲病历本上的签名旁，那个小小的樱花图案一模一样。
“我是透子的舅舅。”他低声说，“我没能救回姐姐，也没能救回她的女儿。我收了那笔钱，不是为了掩盖真相，是想等一个机会，让你知道一切。让你看看，你父亲，还有你自己，都欠了透子什么。”
说完，医生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透子一样，一点点消散在风雪里。“该做选择了，冬野苍。”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房间里只剩下苍一个人。透子的玩偶，她的病历本，父亲的支票，还有那条浅灰色的围巾，在他周围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城堡开始剧烈地摇晃，墙壁上的画像一张张脱落，碎成粉末。梦之国的碎片正在瓦解，因为最后的秘密已经揭开。
苍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是留在这个由执念和愧疚构成的永冬里，和透子的幻影、父亲的保护永远在一起？
还是……醒来。
回到那个没有透子，没有父亲，只有残酷真相的现实世界。
他握紧了手里的围巾，上面的雪花图案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肤。透子最后的笑容，父亲最后的“对不起”，小奈落水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一片轰鸣。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城堡的尖塔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选择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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