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傍晚，荣国府里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年节的热闹。苏明漪坐在晚芳居的灯下，正给白鹦鹉缝制新的棉窝，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抬头见是宝玉披着件猩猩毡的斗篷，带着茗烟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明漪姐姐，除夕守岁，你一个人在屋里多闷，我偷了些老太太赏的果子，咱们一起守岁。”宝玉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是蜜饯、干果、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袭人还煮了些红枣莲子汤，说守岁喝了吉利。”
茗烟在一旁笑道：“姑娘，我们二爷从下午就念叨，说苏姑娘一个人过年冷清，非让小的跟着来送些吃食。”
明漪笑着让汀兰给茗烟倒茶，转头对宝玉道：“这园子里这样热闹，怎么偏跑到我这里来？仔细老太太寻你。”
“老太太那里有凤姐姐陪着，再者说了，那些说酒话的亲戚我瞧着烦。”宝玉盘腿坐在炕上，拿起块松仁糕塞进嘴里，“还是跟姐姐说话自在。”
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偶尔有火星溅到窗纸上，映出一片红。白鹦鹉被吓得扑腾翅膀，宝玉忙把它抓到怀里，轻轻抚摸它的羽毛：“别怕，是过年的炮仗，喜庆着呢。”
鹦鹉渐渐安静下来，竟在他怀里打起了盹。明漪看着他笨拙却温柔的样子，忽然想起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从夏日常去的荷花池，到秋日共赏的桂花，再到此刻冬夜的守岁，仿佛一转眼，竟已相伴了这般久。
“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冷些。”明漪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光跳跃着，映得两人脸上都暖暖的。
“可不是嘛，前日去潇湘馆，见林妹妹屋里的炭盆都烧得旺，可她还是咳嗽，我让茗烟从家里取了些上好的银霜炭送去，不知她用了没有。”宝玉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金钏姐姐去了，司棋也被撵了，园子里的人，好像一天比一天少了。”
明漪沉默着，没接话。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再过些时日，元妃病逝，家族抄家，那些曾经鲜活的人，会一个个离开，像被风吹散的烟。
“别想这些了。”她拿起块蜜饯递给他，“过年呢，该说些吉利话。”
“吉利话都是哄人的。”宝玉却不接，只是望着她，眼睛在灯影里亮亮的，“我只盼着，明年开春，园子里的花都好好开，咱们还能像今年这样，在沁芳闸边看书，在藕香榭里吃莲蓬。”
明漪的心轻轻一颤，望着他认真的眉眼，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知道这不过是少年人的痴心妄想，却还是点了点头：“会的，都会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幼时读过的诗，到园子里的趣事，不知不觉，竟到了亥时。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下，敲在寂静的夜里。
“该回去了，不然老太太该派人来寻了。”宝玉把睡着的鹦鹉放回窝里，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明儿一早，我来给你拜年。”
“嗯。”明漪送他到门口，见他回头望了她一眼，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回到屋里，汀兰收拾着桌上的残果，轻声道：“姑娘，宝二爷待你，可真不一样。”
明漪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宝玉远去的方向。月光洒在雪地上，白茫茫一片，像极了书里写的结局——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此刻，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揣着个小炭炉。
大年初一的清晨，明漪刚起身，就听见院外传来宝玉的声音：“明漪姐姐，新年好！”
她推门出去，见他穿着件簇新的宝蓝色绸袄，手里捧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见她出来，笑着把梅枝递过来：“这是我一早去梅林折的，开得最艳，给姐姐拜年。”
梅枝上的雪簌簌落下，沾在他的发梢，像撒了层碎银。明漪接过梅枝，指尖触到他的，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像触电般缩回手。
“多谢。”明漪的脸颊有些发烫，转身要往屋里走，却被他叫住。
“明漪，”他望着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过几日，我让茗烟去苏州打听伯父的病，好不好？”
明漪猛地回头，眼里涌上热意。她从未对他说过父亲的病情有多重，可他却记在心里。
“不用了。”她吸了吸鼻子，强笑道，“母亲前日来信，说父亲好多了，开春就能来接我了。”
宝玉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明漪忽然觉得，或许离开并不是坏事。这红楼梦里的情分，太过沉重，她这样一个外人，本就不该深陷其中。
可手里的红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像极了他身上的气息。明漪把梅枝插进瓶里，望着那抹艳红，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我只盼着，明年开春，咱们还能像今年这样”。
或许，她也该贪心一次，盼着这个春天，来得慢些，再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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