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辰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蓝光刺破黑暗,照亮苏晚微蹙的眉头。他蹑手蹑脚爬起来,走到客厅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抽泣声让他瞬间绷紧了脊背。
"师哥,我...我闯祸了。"周雨桐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隐约有警笛的鸣响,"我开车把人撞了,现在在交警队..."
林辰捏了捏眉心,指尖在眉心按出红印。作为全市最年轻的金牌律师,他处理过无数交通事故案,却从未想过当事人会是自己的小师妹。周雨桐是他导师最疼爱的学生,三年前刚入行时,还是他手把手带过的。
"别急,说清楚。"他的声音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伤者情况如何?责任认定了吗?"
"医生说...说是颅内出血,还在抢救。"周雨桐的哭声陡然拔高,"交警说我全责,酒精检测也...师哥,我会坐牢吗?我爸妈要是知道了..."
林辰走到阳台,推开窗户让夜风灌进来。七月的夜风带着潮湿的热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醉酒驾驶致人重伤,这在刑法里是明确的公诉案件,即便取得谅解书,量刑也绝不会轻。
"你先配合调查,我现在过去。"他挂了电话,转身时撞见苏晚站在客厅门口,睡袍的带子松松垮垮系着。
"雨桐出事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认识周雨桐,去年律所年会上见过,那个总是跟在林辰身后,一口一个"师嫂"叫着的女孩,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
"嗯,交通事故。"林辰避开她的目光,去衣帽间拿西装,"我去处理一下,可能要通宵。"
苏晚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心里莫名发紧。她知道林辰对师门情谊看得重,当年导师突发心梗去世,是林辰一手操办的后事,还帮师母还清了欠下的医药费。但周雨桐这声半夜的求助,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凌晨五点,林辰坐在交警队的调解室里,对面是伤者家属。中年夫妇哭得几乎晕厥,男人攥着诊断报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儿子才二十四岁!刚考上研究生啊!你们怎么能让这种喝了酒的丫头片子开车上路!"
周雨桐的父母赶来了,两个穿着朴素的老人对着伤者家属连连鞠躬,母亲的哭声比周雨桐还凄厉。林辰冷静地分析着案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救治伤者,医疗费用我们全额承担。关于谅解书..."
"谅解?我儿子还在抢救室!你让我们怎么谅解!"女人猛地拍桌子,保温杯里的水洒出来,溅在林辰的西装裤上。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撤,继续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取得谅解对双方都有利。如果你们同意出具谅解书,我们愿意额外支付五十万赔偿金,并且承担所有后续治疗费用。"
这话让哭闹声停了半秒。五十万对普通家庭不是小数目,女人的哭声低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动摇。林辰趁热打铁:"你们考虑一下,我师妹还年轻,一时糊涂犯错,但若能得到你们的谅解,或许..."
"我不同意。"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晚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林辰,我们回家。"
林辰愣住了。他没告诉苏晚具体地址,她竟然找来了。
"晚晚?"他起身想迎过去,却被苏晚冷淡的眼神钉在原地。
"周小姐的事,该走法律程序就走法律程序。"苏晚将保温桶放在桌上,"醉酒驾驶是犯罪,不是花钱就能抹平的。"
"师嫂..."周雨桐怯怯地开口,眼泪又涌了上来,"我知道错了,求你..."
"我不是你师嫂,别这么叫我。"苏晚打断她,目光转向林辰,"你是律师,该比谁都清楚法律的底线在哪里。"
林辰的脸色沉了下来:"苏晚,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
"没我的事?"苏晚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林辰,你忘了去年是谁在我被追尾时,教育我'交通事故必须走正规程序,私了是对双方的不负责'?"
调解室里陷入难堪的沉默。周雨桐的母亲拉着苏晚的手,苦苦哀求:"苏小姐,求你高抬贵手,雨桐她真的知道错了..."
苏晚抽回手,指尖冰凉:"阿姨,我丈夫是律师,不是说情的。"
那天早上,苏晚独自回了家。林辰最终没再联系她,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进门,西装上还沾着酒渍和不明污渍。
"伤者脱离危险了。"他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声音沙哑,"我和对方谈好了,赔偿一百万,他们同意出具谅解书。"
苏晚正在浇花,水流顺着花叶滴下来,在瓷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然后呢?"
"雨桐...可能只需要判缓刑。"林辰走到她身后,想从背后抱住她,却被她侧身避开。
"谅解书谁签的?"苏晚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辰的动作僵住了:"我..."
"你替我签的?"苏晚转过身,眼睛红了,"林辰,你明知道那辆车上有我的东西,交警登记时也有我的名字,那份谅解书必须由我本人签字。你是律师,你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晚晚,当时情况紧急..."林辰试图解释,"对方说必须今天签,否则就反悔。我联系不上你,只能..."
"联系不上我?"苏晚笑出了声,眼泪却掉了下来,"你凌晨三点能接到周雨桐的电话,却联系不上同床共枕的妻子?林辰,你是联系不上我,还是根本没想联系我?"
林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打过苏晚的电话,只是她手机调了静音没接。但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怎么保住周雨桐,想着等事情解决了再跟苏晚解释,却忘了这份代签的谅解书,对苏晚意味着什么。
"那是法律文件!不是你随便就能替我决定的!"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让我以后怎么相信你?在你心里,我和你的小师妹,到底谁更重要?"
"这不是一回事!"林辰也急了,"雨桐是我师门唯一的师妹,她爸妈就这一个女儿,我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你就牺牲我?"苏晚的声音抖得厉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对方反悔,拿着这份无效的谅解书起诉,我会被牵连进去?林辰,你是律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伪造签名的后果!"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穿了林辰的防线。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他确实慌了神,一心想帮周雨桐脱罪,竟忘了代签苏晚名字的法律风险。如果事情败露,不仅谅解书无效,他这个执业律师还可能面临伪造文书的指控,甚至吊销执照。
"我..."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苏晚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觉得很累。她转身走进卧室,关门前留下一句:"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卧室门咔嗒锁上的声音,像锤子敲在林辰心上。他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周雨桐的妈妈打来的,语气带着感激:"林律师,真是太谢谢你了,医生说雨桐可以取保候审了..."
林辰没听完,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皱巴巴的谅解书,上面"苏晚"两个字是他模仿她的笔迹签的,此刻看来却像两个狰狞的嘲笑。
他想起三年前向苏晚求婚时,在律师事务所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承诺:"我会用毕生所学保护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可现在,他却亲手把她推到了法律的灰色地带。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客厅里没开灯,林辰就坐在黑暗里,任由悔恨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掏出手机,翻出苏晚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他该说什么?说自己一时糊涂?说自己对不起她?这些话在这份荒唐的代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凌晨时分,他突然想起什么,疯了似的冲进书房,翻出所有关于伪造文书罪的卷宗。当看到"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并处罚金"的条款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文件。
他不是怕自己坐牢,而是怕这件事会影响苏晚。她在大学里教法律基础,最看重的就是原则和底线。他的一时冲动,不仅践踏了他们的感情,更是在她最珍视的职业操守上狠狠踩了一脚。
天快亮时,林辰做出了决定。他给律所合伙人打了电话,请长假处理私事,然后驱车去了交警队。他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纠正这个致命的错误。
接待他的交警认出了他:"林律师?怎么又来了?"
"我要撤回昨天那份谅解书。"林辰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上面的签名是我代签的,无效。"
交警愣住了:"你说什么?代签?"
"是的,我妻子并不知情。"林辰拿出身份证和律师证,"相关责任我愿意承担。"
这个决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相关人员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周雨桐的父母赶到交警队,对着林辰又哭又闹,说他言而无信。周雨桐更是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质问:"师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明答应过会帮我的!"
"雨桐,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林辰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可以帮你请最好的律师,帮你争取从轻判决,但不能帮你违法。"
挂了电话,林辰站在交警队门口,看着初升的太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响起,是苏晚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我在学校宿舍,想冷静几天。"
林辰回复:"好,等你想谈了,随时找我。"他没解释自己做了什么,有些事,需要当面说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林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他帮周雨桐请了另一位资深律师,全程回避这个案子;他主动去司法局说明情况,接受调查;他每天给苏晚发一条信息,汇报自己做了什么,却从不催促她回复。
半个月后,司法局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因及时纠正错误,未造成严重后果,给予警告处分,记执业档案。这个结果比林辰预想的好,但他知道,真正的惩罚不在这儿,而在苏晚那里。
他去苏晚的学校找她,在法学楼前等了三个小时,才看到她抱着教案走出来。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额角沁着薄汗,看到他时脚步顿了顿。
"能聊聊吗?"林辰迎上去,手里提着她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盒子。
苏晚沉默地点点头,带着他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林辰把甜品推到她面前,"谅解书已经撤回,我也接受了处分。"
苏晚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没说话。
"对不起。"林辰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我知道道歉没用,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那天晚上我太想帮雨桐,脑子一热就犯了低级错误。我不该替你做决定,更不该伪造你的签名。"
"林辰,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苏晚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只有深深的疲惫,"不是因为你帮了周雨桐,而是因为你明明知道那是错的,却还是做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教我要坚守法律底线的人,可你自己却先越界了。"
"我知道。"林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这半个月想了很多,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最讨厌知法犯法的人。是我食言了。"
他们认识于一场法律公益讲座,苏晚是主办方,林辰是主讲嘉宾。他在台上讲"法律的温度与边界",她在台下听得认真,结束后拿着笔记本追出来问了三个尖锐的问题。后来他总说,是她那股较真的劲儿吸引了他。
"我需要时间。"苏晚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不是原谅你,是想清楚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林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挽留。他知道,有些裂痕需要时间来修复,而他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周雨桐最终因交通肇事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宣判那天,林辰去了法院,远远地看着她和父母相拥而泣,没有上前。有些情谊,在他代签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变了质。
三个月后,苏晚终于愿意回家了。那天林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吃饭时,她突然问:"你后来为什么要撤回谅解书?"
"因为我不能让你活在谎言里。"林辰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我是个律师,更是你的丈夫。保护你,比什么都重要。"
苏晚的眼眶红了,却没掉泪:"林辰,我不是不相信你能改正,我是怕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会了。"林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那晚我坐在黑暗里想了很多,想起导师生前说的话:'法律人首先要守住自己的底线,才能守住别人的正义。'我连自己的底线都没守住,怎么配做你的丈夫,怎么配当律师。"
苏晚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明显消瘦的脸颊,知道这三个月他过得并不轻松。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却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桌子上,离他的手很近。
"菜要凉了。"她说。
林辰笑了,眼角有细密的纹路。他知道,苏晚没有完全原谅他,但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餐桌上的鱼香肉丝还冒着热气,就像他们之间那场差点冷却的感情,虽然有了裂痕,却还带着重新温暖的可能。林辰拿起筷子,给苏晚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心里清楚,修复信任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