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颜书瑶却感觉不到寒意。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火焰,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被窥探的羞耻,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被撕裂的痛楚。她冲进公寓,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靳言川调查我母亲?”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那些晚餐时的默契,电梯里的交心,钢琴声中的悸动,难道都建立在他不动声色的背景调查之上?那个在她生日时准备了如此用心惊喜的男人,背地里却在挖她家族的过往?
手机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靳言川”的名字。书瑶盯着那三个字,手指悬在红色的拒接键上,微微颤抖。最终,她按下了静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地板上。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团乱麻。
窗外,雨声渐歇。书瑶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的画架上,那里蒙着一块布,是她正在创作的一幅新画——朦胧的雨幕中,一个模糊却挺拔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她猛地起身,一把扯下画布,拿起调色刀,狠狠刮向画布上那个身影的位置!颜料在刀锋下扭曲、混合,变得面目全非。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苏瑜。
“瑶瑶!生日过得怎么样?靳太子爷给你什么惊天动地的惊喜了?快说快说!”苏瑜的声音充满八卦的兴奋。
书瑶的喉咙像被堵住,半晌才发出干涩的声音:“苏瑜…他调查我妈妈。”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什么?怎么回事?”苏瑜的声音严肃起来。
书瑶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完美的生日惊喜,到程朗带来的冰冷现实。苏瑜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剧情够狗血的。但瑶瑶,你先别急下定论。靳言川调查背景在商业圈其实很常见,尤其是他那种家庭。关键是他调查到了什么?他父亲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我不知道…”书瑶捂住脸,“我只觉得…很恶心。他表现得那么真诚,背地里却…”
“等等,瑶瑶,”苏瑜打断她,“你冷静想想。如果他只是公事公办地调查合作对象,为什么要在生日给你准备那样的惊喜?那可不是例行公事能做到的用心。而且,程朗说‘关联很深’,到底是什么关联?靳言川自己看起来也很震惊,不是吗?”
书瑶沉默了。她想起靳言川在雨中瞬间煞白的脸,想起他伸出的手和那句没说完的“让我解释”。还有程朗那句“您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似乎不仅仅是商业调查那么简单。
“明天不是你家家族聚会吗?”苏瑜提醒道,“或许…你可以试着问问你妈妈?用点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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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家族聚会在一家中式餐厅的包间里进行。菜肴丰盛,气氛看似热闹,书瑶却觉得如坐针毡。她看着母亲颜敏温和地笑着,给长辈们夹菜,应对着亲戚们关于她“终身大事”的询问。
“书瑶啊,听你妈说你最近在跟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接触?”大姨笑眯眯地问,意有所指。
颜敏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八字还没一撇呢,姐,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妈,”书瑶放下筷子,装作不经意地问,“昨天我遇到一个姓靳的客户,叫靳志远,您以前在长河集团的时候,认识这个人吗?”
“啪嗒”一声轻响,颜敏手中的筷子掉在了骨碟上。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颜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靳…靳志远?”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不…不认识。长河那么大,我一个小职员,怎么会认识高层。”她慌乱地弯腰去捡筷子,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书瑶的心沉了下去。母亲的反应太大了,太明显了。这绝不是“不认识”该有的反应。
“哦,这样啊。”书瑶故作轻松,拿起茶壶给母亲添茶,“我还以为你们可能共事过呢。他儿子靳言川现在是我项目的投资人。”
“哐当!”颜敏刚端起的茶杯脱手摔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手,也溅湿了她的衣襟。她像是感觉不到烫,只是死死盯着书瑶,眼中充满了书瑶从未见过的惊恐和…一种深切的痛苦。
“妈!烫到了!”书瑶和亲戚们慌忙起身。
“没事…我没事…”颜敏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我去下洗手间!”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包间。
包间里一片尴尬的寂静。书瑶顾不得解释,抓起纸巾和湿巾追了出去。
洗手间里,颜敏正对着镜子,用冷水拼命冲洗着被烫红的手背,水流声掩盖不住她压抑的啜泣。书瑶关上门,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
“妈…”书瑶的声音也哽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和靳志远…还有靳家…”
颜敏猛地抬头,镜中的她泪流满面,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警告:“瑶瑶!离靳家人远点!离靳言川远点!他们…他们会毁了你!靳家的男人,骨子里流的都是自私冷酷的血!他们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你付出任何感情!”
“为什么?妈,您告诉我为什么!”书瑶追问,心痛地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靳言川他…他不一样…”
“不一样?”颜敏凄然一笑,泪水汹涌而出,“他父亲当年也说过不一样!结果呢?结果就是利用、欺骗、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抛弃!还差点…”她猛地刹住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别问了,瑶瑶,算妈求你。和他们断绝往来,否则…否则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这近乎绝情的威胁像一把重锤砸在书瑶心上。她看着母亲剧烈起伏的肩膀,知道再追问下去只会让她更加崩溃。她默默用湿巾轻轻擦拭母亲湿透的衣襟和红肿的手背。
“好,妈,我们先回家。”书瑶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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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靳家别墅的气氛同样剑拔弩张。
靳言川将程朗带来的文件袋狠狠摔在父亲靳志远面前的红木书桌上。“这是什么?!您到底对颜敏做了什么?让您二十年后还如此恐惧,甚至不惜威胁自己的儿子?!”
靳志远扫了一眼散落在桌上的照片——大多是年轻时的颜敏,其中一张是她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江边的合影,笑容灿烂。他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惯有的威严覆盖。
“恐惧?笑话!”靳志远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想靳家再和这种女人有任何瓜葛!当年她处心积虑接近我,无非是想攀附靳家,发现无利可图后,又带着肚子里的…”他猛然停住,意识到失言,脸色更加阴沉。
“带着什么?”靳言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一步上前,目光如炬,“颜书瑶…她是不是…”
“闭嘴!”靳志远暴怒地打断他,“颜书瑶是谁的女儿都与你无关!我警告你,靳言川,如果你执意要和那个女人的女儿搅在一起,就给我滚出靳家!靳氏集团和所有继承权,你一分也别想得到!”
靳言川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父权的敬畏轰然倒塌。一种冰冷的、带着决绝的清明涌上心头。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他止住笑,眼神锐利如刀,“您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是‘靳’这个姓氏吗?”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袖口,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靳氏集团能有今天的版图,其中多少是我亲手打拼下来的,您心里清楚。用继承权威胁我?”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您大可以试试。”
他不再看父亲铁青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书房。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至于颜书瑶,她是谁,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这都是我的事。您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靳志远一人站在奢华却冰冷空旷的书房里,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颓然的灰败。
靳言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驱车再次来到了城郊枫林中的别墅。他径直走向母亲的画室,打开一个尘封已久的旧木箱。里面是母亲的日记和一些旧物。他记得小时候曾无意中翻到过一本,里面似乎提到过“敏”和“蝴蝶”。
他急切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一本深蓝色封皮的日记。颤抖着手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1998年11月15日,阴。敏今天哭得好伤心。那个混蛋终究还是负了她。她手腕上的蝴蝶胎记,那么美,像要飞走一样。她决定离开了,带着…(墨迹被泪水晕开,模糊不清)…她说要给孩子一个干净的未来,远离这里的肮脏。我恨靳家的无情,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敏,一定要好好的…」
“蝴蝶胎记…孩子…”靳言川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击中了他。他猛地合上日记,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他必须立刻见到书瑶!他要知道那个胎记!他要知道全部真相!
夜色深沉,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射向书瑶的公寓。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告诉她,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父辈有什么恩怨,他靳言川认定了她!
然而,当他冲到书瑶公寓楼下时,却看到她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他站在冰冷的夜风中,仰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满腔急切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却又全部删除。最终,他只发出了一句话:
「书瑶,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明天,老地方,枫林别墅,我等你。不见不散。——言川」
他靠在车门上,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楼上漆黑的房间里,书瑶正站在窗边,窗帘掀开一条缝隙,默默地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指间那点孤独的亮光,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从母亲旧相册里找到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母亲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肩头,笑容幸福,而那个男人,赫然是年轻时的靳志远。照片背面,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致我的蝴蝶,永远的爱——远 1997.夏」。
真相的轮廓,在黑夜中渐渐清晰,却带着更加尖锐的棱角,刺痛着两颗想要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