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中心的寂静像是玻璃罩子落下，沉闷地扣在所有人心上。弗拉格那句“存在感”的回声，比刚才的枪响和争吵都更狠地扎进杰森·奥布莱恩和他那些“行者权利关注协会”成员的心窝里。墙角处，沃克·里弗斯——那个曾拥有身份姓名、如今只剩一副空壳在面壁的造物——浑浊液体在灰败的脸上爬行，成了这场荒诞剧最无声也最刺目的注脚。档案册上油墨印着的“丽贝卡·里弗斯”三个字，此刻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诺顿太太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说出一个字，只是把羊毛披肩裹得更紧。莫顿老爹的扳手不再高举，垂下的手腕蹭着油污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几个街坊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之前的躁动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只剩尴尬的瘪缩和对角落里那具“标本”复杂的恻隐。那几个年轻人脸上的悲愤和理想主义的光晕像被泼了脏水，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和一丝被事实钉在耻辱柱上的羞愧。
奥布莱恩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镜片后的眼神涣散地避开弗拉格离去的门口，又不敢去看墙角的沃克，更承受不住周围那些原本是乌合之众此刻却显出某种残酷知情权的分量的目光。他精心搭建的理想地基，不是被暴力摧毁，而是被档案库里落满灰尘的记录轻易地、精准地碾成了齑粉。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只挤出几声类似漏气般的短促呼吸。
“‘沃克先生’……”那个学生气的年轻助理，声音带着点哭腔，下意识地朝墙角迈了一步。
“别碰他！”
薇琪塔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不高，却像冰水泼下，瞬间冻结了年轻助理的动作。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那支威慑力十足的温彻斯特，斜靠在自己肩头。但所有人都被她刚才那一下拔枪上膛震过，此刻她声音里的冷硬依旧让人脊背发凉。她抱着胳膊，眼神嘲弄地看着那群霜打茄子似的协会成员：“怎么？还没吸取教训？你确定你伸过去的那根干净手指头，不会被咬掉吗？”她刻意咬重了咬掉这个词。
年轻助理的手僵在半空，像被无形的尖刺扎了，触电般缩回，脸涨得通红。
奥布莱恩像找到了救星，几乎是扑过去拽住薇琪塔的胳膊（随即又像烫了手一样松开），语气急促带着恳求：“拉戈隆警官！我们……我们需要帮助！我们需要安全的、专业的运输装备，把‘沃克先生’转移到安全区域！不能让他留在这里继续被……被误解和敌视！我们需要回到我们的基地！”
薇琪塔眉毛一挑，红唇勾起一个极其嘲讽的弧度：“安全转移？专业装备？基地？”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那个基地有紫外线消毒不？有负压隔离不？能隔绝他的“体香”吗？哦，对了，”她像是刚想起来，慢悠悠地补充，“他饿了你们基地喂什么？生猪肉？烂水果？还是新鲜脑花？记得发票开正规点，说不定能找我们塔拉哈西警员报销实验耗材。”
她每说一句，协会成员的脸就白一分。想象一下那个封闭空间里弥漫着腐肉和排泄物混合的味道，以及一只可能处于表达期的活死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薇琪塔警官！”奥布莱恩几乎是哀求了，最后一点组织者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薇琪塔啧了一声，眼神扫过奥布莱恩那张崩溃的脸，又瞥了眼墙角那个死寂的剪影，终于收起了部分尖刻的戏谑，语气是那种看傻子的不耐烦：“行了行了，哭丧给谁看呢？算老娘倒霉。”她掏出通讯器，手指戳戳点点，语气对着通讯器完全变了个样，带着点浮夸的轻松熟稔：
“喂？泰克？我，薇琪塔！……对！活儿来了！你们环卫处那老伙计，最结实那辆，后斗带盖的，给我调一辆过来用用！地址发你了……干什么？运活死人，怕油污？油污怕什么！你那老伙计全身都油污还怕蹭这点？赶紧的！半小时见不着车影，那下次你们清废区霍默巢穴时，我就恰好忘了带支援火力。”
她啪一下挂断通讯，利落至极。扭头冲着协会成员扬了扬下巴：“喏，满意了？费用从你们那什么研究经费里扣，一千美元。”说完，不再看这群人，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所有人掏出一根细长的烟，对着窗玻璃上的雨点，啪嗒点燃。
奥布莱恩嘴唇哆嗦着，一千美元……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点头。此刻只要能快点离开这个让他们尊严扫地的地方，只能认了。
警局三楼，塔拉哈西的小仓库兼办公室。
空气混杂着枪油、除尘布、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烤面包的焦香味？塔拉哈西·拉里德隆正蹲在一个打开的矮柜前，胖乎乎的身体努力前倾，圆脸憋得有点红。他面前摊着一堆散落的电线、控制器碎片和一个严重变形的、看起来像是某种传感探头的东西——正是薇琪塔从老沃尔特报废场“捡回来”的触发式警报器残骸。旁边放着工具箱和万用表。
赛琳娜·凯勒斯盘腿坐在他对面一个垫着软垫的旧弹药箱上，抱着膝盖，手里捏着一块边缘焦黑的黄油面包片，小口啃着，小麦色的脸蛋随着咀嚼微微鼓动。她的目光在塔拉哈西、那堆破烂、还有终端屏幕上打开的文件之间来回切换。
赛琳娜含混地念着屏幕上的标题，小脸皱成苦瓜，“塔拉哈西？这些报告非得我写吗？‘心理关怀’？诺顿太太让我写精神损失费申请书才叫心理关怀吧？她上次被一枪吓哭了，这次那‘沃克’谈恋爱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说要警局给她定期做心理按摩，还要现金补偿。
塔拉哈西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块焦黑的电路板碎片，凑到眼前研究上面的标记，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写，都得写。地板维修按队长指示走预算通道。诺顿太太的……‘关怀诉求’，如实记录，委婉表达财政困难，附议建议其优先考虑社区义工心理支持小组（虽然还没成立），对了，巴顿老爷子的阿尔菲……”他终于抬起头，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薇琪塔和约翰约翰还没消息？一只变异蜥蜴还是壁虎？能跑哪去？”
赛琳娜泄气地瘫在弹药箱上：“没啊！薇琪塔姐被那群活死人协会的破事绊住了，刚还发讯息咆哮着让我帮他们在系统里开个‘环保车辆通行凭证’，天知道运什么！约翰约翰……”她撇撇嘴，“八成又窝在哪家酒吧用那只‘废手’骗吃骗喝摸姑娘大腿呢！还找壁虎？”
窗外，三十二街区的灯光次第亮起，穿透稀薄的雨雾，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照亮了摇晃的路标，照亮了废弃店铺的铁栅栏，照亮了依旧像程序设定般执拗地“擦拭”着那扇永远擦不干净玻璃的哥伦布的背影。哥伦布与人权，这个由富人发起，又仓促结束的话题，又或者说是闹剧，貌似……彻底被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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