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风铃在傍晚时响得格外脆。
苏晚算完当日的账目，正准备拉下卷帘门，门口突然停下一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露出张陌生的中年女人脸，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几分局促。
“请问是苏晚先生吗？”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晚点点头，认出她是陆征的母亲——多年前在别墅门口递给自己一沓钱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鬓角有了白发，当年的傲慢被一种疲惫的温和取代。
“我是陆征的母亲，”她推开车门走下来，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礼盒，“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海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苏晚侧身让她进了书店。
女人坐在靠窗的旧书桌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像是在酝酿什么。“当年的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艰涩，“是我对不住你。”
苏晚正给她倒热水，闻言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陆征这几年……过得不太好，”她叹了口气，眼眶有点发红，“跟家里闹僵后，自己开了家小公司，不大，却也够他折腾。去年查出来胃不好，医生说跟常年熬夜、饮食不规律有关……”
她从包里拿出个相框，放在桌上。照片里的陆征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身后是复杂的仪器，脸上带着专注的笑，像极了高中时那个说要学物理的少年。
“他把你那本散文集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女人的声音发颤，“每次去看他，都能看到。我知道他心里……”
“阿姨，”苏晚打断她，把水杯放在她面前，“您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女人抹了把眼角，从礼盒里拿出个锦盒，推到他面前：“这是陆征让我交给你的。他说……是当年欠你的。”
锦盒里是支钢笔，黑色的笔身，笔帽上刻着小小的“晚”字，是他高中时弄丢的那支。当年他省了三个月的生活费才买下，后来在画室不小心弄丢，难过了很久，陆征当时还笑他“小气”。
原来他一直记得。
苏晚把锦盒推回去：“钢笔我不需要，您还是给他吧。”
“他不敢自己来，”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恳求，“苏先生，我知道你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他这些年……”
“误会早就解开了，”苏晚靠在柜台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只是解开了，也回不去了。”
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拼好了裂痕，也照不出完整的人影。
女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把锦盒收起来，只留下那张陆征在实验室的照片。“这张你留着吧，”她站起身，“他说，你可能会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送她到门口时，女人突然转身：“陆征下个月要去国外做研究，可能很久不回来了。他说……祝你平安喜乐。”
苏晚看着轿车汇入远处的车流，直到尾灯消失在暮色里，才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陆征笑得温和，眉眼间的轮廓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眼里的光，从“要和你一起”变成了“各自安好”。
他把照片夹进那本旧画夹里，放在衣柜最深处。这次没有压在毛衣底下，而是放在了最上层，像给那段岁月一个体面的收尾。
冬天来临时，海边下了场罕见的雪。苏晚关了书店的门，坐在壁炉前煮茶，看雪花落在窗玻璃上，慢慢融化成水痕。
手机响了，是条国际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我在机场，马上起飞了。雪下得很大，你那边冷吗？”
苏晚看着短信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还好，壁炉很暖。一路平安。”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雪突然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洒下一片金红。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货轮正缓缓驶离港口，鸣笛声悠长，像在告别，又像在启程。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低头煮茶。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混着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味道，温暖得让人安心。
很多年后，苏晚的书店成了海边小城的地标。有年轻的读者来采访，问他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他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看着窗外的海，笑了笑：“遗憾啊，大概是当年没能跟他好好说声再见。”
但人生就是这样，不是所有告别都能体面，不是所有约定都能实现。就像季风吹过青春，带走了蝉鸣，带走了约定，却也留下了一片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沙滩，干净，坦荡，能让人安心地往前走。
夕阳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场温柔的雪。远处的海面上，暮色正浓，而明天的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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