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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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碾过铁轨的震动里，林砚之将脸贴在车窗上。暮春的风卷着晚樱从窗外掠过，粉白的花瓣粘在玻璃上，像极了残笺上晕开的墨迹。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囊，里面的半枚玉佩隔着布料传来微凉的触感，与掌心的温度交融成一片暖。

“睡会儿吧，到杭州还要三个时辰。”温景明将薄毯搭在他膝头，自己则翻开了从“拾光阁”带的地方志，书页间夹着的桃花标本轻轻颤动，“光绪二十六年的杭州志里提过西泠桥，说那一带当年有位姓苏的女先生，善制‘桃花墨’，墨锭里掺着当年的桃花汁，存久了会透出淡粉。”

林砚之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温景明指尖的书页上。那页记载“西泠桥沿革”的地方，有几行极细的批注，笔迹清瘦——竟是与残笺上的瘦金体隐隐相合。“这批注……”他伸手轻触纸面，“像是祖父的笔迹。”

温景明抬眸，指尖点在“苏先生殁于庚子春”几个字上：“你祖父年轻时曾在杭州求学，说不定来过这里。”

火车驶入暮色时，他们终于踏上了杭州的青石板路。晚风吹过西湖，带着水汽的凉意扑在脸上，西泠桥的轮廓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清晰。桥身是青灰色的石拱，栏杆上爬满了青藤，桥头的石碑刻着“西泠桥”三个字，笔力浑厚，却在右下角藏着一点极小的墨痕，像朵未开的桃花。

“找第三株桃树。”林砚之深吸一口气，沿着桥畔的石径往前走。暮春的桃花早已落尽，枝头只剩零星的绿萼，地上却积着层粉白的花瓣，踩上去软得像云。第一株桃树靠近桥头，树干上系着祈福的红绳；第二株在桥中段，树根处生着丛野菊；走到桥尾时，第三株桃树终于出现在眼前——它比前两株更粗壮，树干上有块斑驳的老疤，像只蜷起的手。

树下果然卧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石面被雨水冲刷得光滑，边缘却有刻意凿过的痕迹。林砚之蹲下身，指尖抠着石缝里的泥土，温景明递来小铲子，两人小心地将青石周围的土刨开，直到整块石面完全显露。

青石约有半人高，表面刻着细密的水波纹，纹路深处藏着淡淡的墨色，像是被墨汁浸透过。林砚之按捺住心跳，用软布细细擦拭石面，当水波纹的尽头露出个极小的“春”字时，他忽然停住了手——那字的笔画里，竟嵌着几粒极细的朱砂，与残笺上的桃花苞朱砂如出一辙。

“这石是‘墨玉青石’，你看这透光性。”温景明借着手电光凑近，石面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当年修桥时特意从灵隐寺后山采的，说是能存墨香百年。”

林砚之用指腹轻叩石面，左侧三分之一处发出的声响略空。他与温景明对视一眼，合力将青石往旁侧挪了寸许，石下竟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油纸，裹着个巴掌大的木匣。

木匣是老酸枝木做的，锁扣早已锈得不成样子，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没有信，只有半块墨锭和一张折叠的素笺。墨锭是淡粉色的，形状像朵含苞的桃花，凑近了闻，果然有淡淡的花香混着松烟香——正是温景明提过的“桃花墨”。

而那张素笺上，只有一行字，用极淡的墨写就，笔锋比残笺上的更柔和：“墨成时，春信藏于蕊心。”

林砚之将墨锭捧在掌心，墨锭背面刻着个极小的“苏”字。他忽然想起祖父说过，那位失踪的先祖曾与一位制墨女先生交好，后来女先生故去，先祖便再未动笔作画。难道这“春信”，原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这墨锭里好像有东西。”温景明指着墨锭侧面的裂纹，那里隐约能看见丝绢的边角。林砚之屏住呼吸，用修复古籍的细镊子小心撬开裂纹，果然抽出一卷极薄的素绢，绢上用“活墨”画着半幅桃花图——花瓣层层叠叠，最中心的蕊心处，竟用金粉写着“归燕巷，墨香宅”五个字。

“归燕巷在杭州老城区，据说清末时有不少文人墨客住过。”温景明翻出手机查地图，指尖在屏幕上点出个模糊的街巷轮廓，“只是这‘墨香宅’，地方志里没记载。”

夜风忽然卷起地上的桃花瓣，打着旋儿掠过青石，落在林砚之捧着墨锭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那半块桃花墨，墨香混着花香漫上来，恍惚间竟像是听见了百年前的研磨声，在桥畔的暮色里轻轻回响。

“墨成时，春信藏于蕊心……”林砚之将素绢小心折好，与墨锭一同放进木匣，“她是说，这墨本身就是春信的一部分。”

温景明望着远处湖面的月光，忽然轻笑：“你祖父说‘墨香引路’，现在墨香真的带我们找到下一站了。”

桥头的路灯忽然闪烁了两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积着花瓣的青石板上。林砚之将木匣抱在怀里，锦囊里的玉佩似乎又暖了些，像是在回应他心头翻涌的暖意。

归燕巷，墨香宅。他低头轻念这六个字，晚风卷着余温掠过耳畔，仿佛有个极轻的声音在说：别急，春信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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