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午后阳光正好，将石屋照得暖融融的。白玛盘腿坐在厚厚的卡垫上，面前摊开着几张边缘磨损用烟灰和矿物颜料书写着古老藏文的经卷。
阿宁则挨着她坐，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对照着经卷，在铺了细沙的木盘上，一笔一划地认真练习着藏文字母。
“这个音，要卷起舌头，像风吹过经幡……”白玛耐心地纠正着阿宁的发音，她的汉语带着独特的康巴洛韵律，缓慢而清晰。
她深知懂得当地语言的重要性，不仅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更能真正融入这片土地。
阿宁学得很用心，她知道这是白玛在将自己的根脉一点点传授给她。
偶尔读错一个音，或者写歪了一个复杂的连笔字，她就会不好意思地摇一摇脑袋，然后更加专注。
张起灵坐在窗边，依旧沉默地削着他那块不知要变成什么的木头，阳光勾勒出他沉静的侧影。
他的耳朵却将母亲和阿宁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捕捉进去。
白玛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她用藏语轻声对阿宁说：“在我们这里，叫他的名字张起灵太正式了，我们叫他诺布。”
“诺布？”阿宁好奇地重复，发音还有些生涩，她看向张起灵，只见他削木头的动作顿了一下。
白玛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珍贵的往事，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些，用汉语补充道：“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我给他起过一个小名，叫‘小官’。”
小官！诺布！
阿宁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宝藏！她立刻活学活用，扭头就冲着窗边那个身影，用带着点得意和试探的语气喊道：
“小官！”
“诺布！”
“小官，帮我倒碗水！”
“诺布，木头屑吹到我这边来啦！”
接下来好几天，小院里充满了阿宁欢快又带着点故意使坏的声音：
“小官！帮我递一下柴火！”
“小诺布！阿妈叫你吃饭啦！”
“小官诺布！你看我写的这个字对不对？”
她一声接一声，叫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小官”这个称呼，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比那个总是显得老成持重的张起灵高了一辈似的，心里那股小小恶作剧得逞般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一个人就在那儿抿着嘴偷偷乐。
张起灵对于这一连串的“新称呼”，反应是。
毫无反应。
他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木头，只是耳根似乎在被叫“诺布”的时候微微泛起淡红，并且他始终没有抬眼看阿宁。
阿宁起初还觉得是他不好意思，或者懒得理她。
直到过了几天，她才在一次和白玛的闲聊中，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阿妈，‘诺布’在藏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是像‘小官’一样可爱的小名吗？”
白玛温柔地笑，看着不远处正在劈柴的儿子，声音里充满了慈爱：“‘诺布’啊，是‘宝贝’的意思。是父母对心爱孩子最好的祝愿和称呼。”
宝……贝……
阿宁瞬间石化，随即整张脸都涨红了！
她想起自己这些天一口一个“小诺布”、“诺布”地叫着，还自以为占了多大便宜……原来她一直在腻乎乎地喊他“小宝贝”？！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白玛阿妈叫“诺布”的时候，张起灵那家伙总是微微侧头，或者垂下眼睫，就是不肯正眼看她！他肯定是知道意思的！就看着她一个人傻乎乎地在那里瞎叫唤！
“好个张起灵！”阿宁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地就朝着正在院子里安静劈柴的张起灵扑了过去，“你早就知道！你故意不告诉我！”
张起灵轻松地侧身避开她的“袭击”，手里劈柴的动作都没停，嘴角明显扬了起来，在高原明亮的阳光下如同冰雪初融。
白玛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打闹的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和温暖的笑容。
这样的生机与欢笑，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模样。
而她失而复得的“诺布”，也终于在这份平凡的吵闹中，找到了属于他的人间烟火。
……
阿宁他们居住的这座废弃碉房虽然坚固，能抵御风雪，但内部空间确实不大。
为了白玛能静心修养，她独自住在唯一一间有完整门窗的内室。
阿宁则住在旁边稍小的一间，而张起灵大多数夜晚，都只是在外间厅堂的火塘边，铺一张厚厚的牦牛皮垫子和衣而卧。
高原的夜晚，寒气刺骨，即便有火塘，睡在地上也绝不好受。
阿宁看着他那沉默挺直的背影，心里总是揪着一丝心疼。
“张，”她有一次实在忍不住，扒着门框探出头，“地上多冷啊，你……你进来睡吧？我那床虽然不大，挤一挤也行的！”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理直气壮些，甚至搬出了“旧情”，“再说了，我们小时候不是抱着睡的吗？就在张家那破宿舍！”
张起灵正拨弄火塘的手顿住，连背影都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转过头，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但摇头的动作却异常坚定。
“不行。”他吐出两个字，便转回头不再看她。
阿宁气结，觉得这人简直是个榆木疙瘩，又冷又硬！“冻死你算了！懒得理你！”她跺了跺脚，缩回自己的小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等到天气稍稍转暖，冰雪消融了些许，张起灵便开始动手了。
他没有说任何计划，每天清晨便出门去附近的山涧、河滩，寻找大小合适形状规整的青灰色片石。
用最原始的工具将石块一块块垒砌起来。
他选择的位置紧挨着主碉房，但又独立成户。
墙体被他砌得极厚，最厚的地方甚至超过了一米，如同一个小小的堡垒。
厚实的石墙能最大限度地抵御高原狂暴的风雪，也能在夜晚储存白天的热量，起到极佳的保温效果。
他还细心地在屋顶铺了多层防水的粘土和茅草，确保风雪不侵。
阿宁和白玛每天就看着他不声不响地忙碌，石屋在他手下一点点成型，从地基到墙体，再到最后装上那扇他亲手用硬木削制严丝合缝的木门。
当小屋彻底完工时，虽然简陋，却异常坚固、干燥、温暖。
张起灵将自己的少量物品搬了进去，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可以遮风避寒的安身之所。
阿宁看着那间结实的小石屋，心里那点因为他拒绝同住而产生的闷气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和一点点小骄傲。
看，这就是她认识的张起灵，永远做得比说得多。
生活安定下来，阿宁又开始“折腾”了。
天天吃风干的肉和有限的野菜，她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她缠着张起灵，让他想办法弄来了几只藏鸡和一头小绵羊。
看着在新建的简易围栏里踱步的鸡和埋头啃着刚冒出嫩芽草根的小羊，阿宁摩拳擦掌，眼睛放光，仿佛看到了未来吃不完的鸡蛋和香喷喷的手抓羊肉。
“等着吧！”她信心满满地宣布，尤其对着那几只看起来有些警惕的藏鸡，“我保管让这几只高原上不爱下蛋的鸡，一天给我下一个蛋！”
白玛坐在门口，手里捻着羊毛线，看着阿宁那副跃跃欲试仿佛要施展什么惊天动地大法的样子，忍不住温柔地摇了摇头，嘴角噙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她深知在这片严酷的高原上，顺应自然才是生存之道，但看着阿宁充满活力的样子，她也乐于见到这份改变。
张起灵则默默地在羊圈旁加固了一下围栏，又给鸡舍多铺了一层干草。
他行动上无声地支持着阿宁这充满烟火气的“宏图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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