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奖状贴在教室后墙时,秋阳正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男子3000米第一名——许颂”那行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温榆路过时总忍不住多瞥两眼,笔尖在作业本上悬了半秒,才想起该写数学公式。
“发什么呆呢?”江熠的脑袋突然从旁边探过来,手里晃着包薯片,“许颂被体育老师叫去办公室了,估计是说市级比赛的事。你说他会不会真去啊?跟一群专业选手比,那不得累成狗?”
温榆把视线从奖状上挪开,翻开练习册:“他想去的话,就能跑好。”
“哟,这信任度可以啊。”江熠冲她挤眉弄眼,“说真的,那天3000米冲线的时候,他看广播室的眼神,啧啧,简直像在看……”
“像在看什么?”许颂的声音突然从后门传来,手里还拿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江熠的话卡在喉咙里,抓着薯片袋嘿嘿笑:“像在看有没有人给他准备水啊!”
许颂没戳穿他,走到座位旁放下笔记本,目光不经意扫过温榆的练习册,停在她写了一半的函数题上:“这里辅助线画错了。”他弯腰拿起她的笔,在图上轻轻画了条线,“应该从顶点引垂线,构造全等三角形。”
他的气息离得很近,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温榆的耳尖悄悄红了,低头“哦”了一声,笔杆被手指攥得发烫。江熠在旁边假装翻书,眼睛却在两人之间来回瞟,嘴角快咧到耳根。
许颂刚直起身,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这节自习课考试,”老班敲了敲讲台,“上次模拟考数学平均分掉了五分,都打起精神来。”
试卷发下来时,温榆发现最后一道附加题旁边,有行极浅的铅笔字——正是许颂刚才画的辅助线思路。她抬头看向斜前方的座位,许颂正低头填答题卡,阳光落在他发顶,像撒了层金粉。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温榆看着写满的附加题,忽然想起初中那次数学测验。她卡在最后一道大题上急得掉眼泪,许颂趁老师转身的空档,悄悄塞给她张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辅助线,旁边写着“别怕,你能做出来”。
那时的纸条是偷偷摸摸的,现在的提示却光明正大,像秋阳一样,把藏了很久的心思照得敞亮。
放学的铃声刚响,体育委员突然冲进教室:“许颂,体育老师让你现在去器材室拿训练计划,说是市级比赛的初步安排!”
许颂应了一声,收拾书包时,温榆听见他对江熠说:“我晚点走,你先回去吧。”
江熠临走前冲温榆挤了挤眼,嘴型比了句“加油”,看得她脸颊发烫。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温榆和几个值日生。她假装整理书包,眼角的余光却总跟着许颂的身影转。他正低头看那张训练计划,眉头微蹙,手指在纸页上轻轻点着,像是在算什么。
“需要帮忙吗?”温榆忍不住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轻了些。
许颂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会看这个?”他把纸递过来,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训练项目,从晨跑到核心力量,时间精确到分钟。
温榆扫了眼“每周三次晚自习后加练”,笔尖顿了顿:“晚自习后天都黑了,操场路灯好像坏了两盏。”
“没事,有月光。”许颂说得轻描淡写,把计划折好放进兜里,“而且……”他看向她,嘴角弯了弯,“说不定有人愿意来当陪练。”
温榆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盯着书包拉链:“我跑步很慢的,会拖后腿。”
“不用你跑。”他拿起书包站起身,“站在旁边看看就行,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狡黠,“念念加油稿也行。”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叠在一起,像在踩一串没说出口的省略号。路过操场时,果然看见两盏路灯耷拉着脑袋,只有中间那盏还亮着,昏黄的光在草皮上投下圈模糊的光晕。
“明天开始晨跑,六点半。”许颂忽然说,“你……要来送早饭吗?”
温榆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早上顺路买的热豆浆,喉结动了动:“学校食堂不是有卖吗?”
“没你买的甜。”他说得很自然,像是在陈述事实,“上次你给江熠带的那家,豆浆里放了蜜枣,对吧?”
她忽然想起两周前的事——那天江熠抱怨食堂豆浆太淡,她顺手把自己带的给他,没想到许颂居然记住了。脸颊有点热,她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那家店很远的,要绕路。”
“我可以去接你。”许颂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六点,在你家楼下的公交站。”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两人脚边。温榆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看见那天冲过终点线时的样子,笃定又明亮。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怕被风听见。
走到校门口时,许颂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是颗用红绳串着的银杏叶标本,叶脉清晰,边缘被压得很平整。
“运动会那天捡的。”他挠了挠头,有点不自然,“看你好像喜欢捡这些。”
温榆想起自己课桌抽屉里攒着的枫叶、梧桐叶,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银杏叶,脉络硌着手心,像某种温柔的印记。她抬头想说谢谢,却看见许颂正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比秋阳还暖。
“明天见。”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公交站走,背影在夕阳里挺拔得像株白杨。
温榆捏着那片银杏叶,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低头把标本放进笔袋最深处,像藏起了一片小小的秋天。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煎带鱼,香气飘满了客厅。温榆放下书包,从冰箱里拿出蜜枣,洗干净放进豆浆机。妈妈探出头看了看:“今天怎么想起打豆浆了?”
“明天……给同学带的。”她低头搅着豆子,声音有点含糊。
豆浆机嗡嗡地转起来,把秋夜的安静搅得细碎。温榆看着透明杯壁上渐渐泛起的白沫,忽然想起许颂冲过终点线时的眼神,想起他说“只要你愿意写,我就一直跑”,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笔袋里的银杏叶标本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那天他手心的烫意慢慢重合。原来有些心事,真的会像秋天的果实,在不经意间悄悄成熟,只等一阵风来,就坠落在心尖上,甜得发颤。
窗外的月光爬上来,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写着明天的加油稿草稿——
“晨跑的风会记得你的脚印,
就像我会记得,
每个六点的公交站,
和豆浆里藏着的蜜枣甜。”
字迹工整,没有一点涂改,像在写一封不会寄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