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祭坛石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刺入陆骁的膝盖。阿吉那只踏在他手背上的赤足,像一块沉重的烙铁,将“臣服”二字狠狠烫进他的骨髓。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奇迹般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麻木。他跪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脊梁,只剩下屈辱的躯壳。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他能感觉到下方无数道目光,像无数根芒刺,扎在他的背上。
“听话。”
那两个字,清冷如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在他混沌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他闭上眼,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和绝望的铁锈味。警徽?任务?尊严?在此刻,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他像一叶被风暴彻底撕碎的小舟,只能随波逐流。
祭坛上,阿吉收回了脚。他没有再看陆骁一眼,仿佛脚下的不过是一块无生命的石头。他转向那面巨大的黑色岩壁,神情重新变得肃穆而空洞,口中再次吟唱起古老悠扬的咒语。两位老妇上前,开始进行复杂的仪式步骤:将陶罐中颜色诡异的液体泼洒在祭坛的符文凹槽中,点燃风干的虫尸,散发出浓烈刺鼻的烟雾。
陆骁像一个被遗忘的道具,依旧跪在冰冷的祭坛中心。身体的麻木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膝盖钻心的疼痛和被践踏尊严带来的、更深沉的屈辱。每一次呼吸都像带着倒刺,刮擦着喉咙。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岩康怨毒的眼神,不去听寨民们压抑的窃窃私语,只将所有的意志力凝聚在一点:**活下去,找到解药,找回铃铛。** 这微弱的信念,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冗长而诡异的祭祀仪式终于接近尾声。阿吉的吟唱声渐渐低缓,最终归于沉寂。他对着岩壁深深一拜。两位老妇将祭坛上剩余的物品小心翼翼地用黑布重新盖好。寨民们如同得到赦令,纷纷起身,脸上带着敬畏过后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没有人再看祭坛上的陆骁一眼。人群沉默地沿着来路返回,如同退潮的海水。岩康在离开前,深深地、充满嫉恨地剜了陆骁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不死不休的意味。
很快,巨大的祭坛石台上,只剩下陆骁和阿吉两人。晨光彻底驱散了浓雾,却驱不散这里的阴冷和血腥气。风吹过,带来林间的呜咽。
阿吉转过身,看向依旧跪着的陆骁。少年脸上那些狰狞的图腾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失真,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陆骁熟悉的清亮,只是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无波的古井。
“起来。”他用生硬的汉语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陆骁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膝盖的剧痛和内心的抗拒让他动作迟缓。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钻心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阿吉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磨蹭感到不耐。他没有再开口,只是走上前,弯下腰,冰凉的手指猛地扣住陆骁的手臂!
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陆骁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惜。陆骁踉跄了一下,膝盖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摔倒,却被阿吉牢牢钳制住。
“走。”阿吉松开手,指向下山的路,言简意赅。
陆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涌的屈辱,拖着疼痛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跟在阿吉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膝盖的弯曲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而前方的少年,步履轻盈,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叮铃”声,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
下山的道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陆骁咬紧牙关,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脸色苍白如纸。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阿吉的背影,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身体的疲惫和膝盖的伤痛尚可忍受,但体内那潜伏的情蛊,在阿吉银铃的节奏下,又开始蠢蠢欲动,一丝丝熟悉的燥热感重新在血液里点燃,如同细小的火苗,舔舐着他的神经。阿吉始终没有回头,仿佛身后跟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直到回到寨子,走到那栋孤零零的客寨木楼前,他才停下脚步。
寨子里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祭祀后的余威仍在,无人敢在此时出来活动。
阿吉推开门,示意陆骁进去。
陆骁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过门槛,几乎是跌坐在屋内的矮凳上。膝盖的疼痛和身体的虚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阿吉随后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窥探的可能。他没有理会陆骁的痛苦,径直走到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前。箱子上了锁,锁是古老的黄铜样式,刻着扭曲的虫纹。
陆骁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他看到阿吉从贴身的衣襟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骨制钥匙——那钥匙的形状,像极了某种蜷缩的毒虫。阿吉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阿吉掀开箱盖。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药、矿石和某种动物腥臊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箱子里面并非衣物或寻常物品,而是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用竹筒封存的各色粉末、晒干的奇异植物、装在琉璃瓶里的斑斓毒虫、几把造型古朴的银质小刀、还有各种刻满符文的骨片和石头……
这是一个移动的、属于蛊师的百宝箱。
陆骁的心猛地一沉。这个箱子,证实了他最深的恐惧。阿吉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更神秘。
阿吉在箱子里翻找片刻,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和一小卷干净的白色布条。他走到陆骁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陆骁血迹斑斑、明显肿胀的膝盖上。
“腿。”他简短地命令。
陆骁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膝盖钻心的疼痛和体内重新燃起的燥热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沉默地、带着屈辱,将受伤的腿往前挪了挪。阿吉动作并不温柔。他直接撩起陆骁的裤腿,露出青紫肿胀、甚至有些地方擦破渗血的膝盖。他打开陶罐,里面是深绿色的、散发着清凉药味的膏体。他用手指挖出一大块,毫不客气地、用力地涂抹在陆骁的伤处!
“嘶——”冰凉的药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是强烈的清凉感,迅速渗透皮肤,缓解了内部的灼痛。阿吉的手劲很大,揉搓按压的动作像是在处理一块木头,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静和效率。疼痛中夹杂着药效带来的舒缓,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感受。
陆骁紧咬着牙,别开脸,不去看阿吉专注涂抹药膏的侧脸。少年微凉的指尖在他皮肤上按压移动,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与他体内情蛊的躁动隐隐呼应,带来一阵阵难以启齿的酥麻感。屈辱、愤怒、身体的异样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阿吉似乎并未察觉他内心的翻涌,或者察觉了也毫不在意。他快速地涂抹好药膏,然后用那卷白布条,手法利落地将陆骁的膝盖包扎起来,打了个结实的结。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常年处理伤口形成的习惯。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水盆边,仔细地洗掉手上残留的药膏。然后,他回到那个木箱旁,又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由极细银链串成的……项圈?
项圈很纤细,样式古朴,上面缀着三枚指甲盖大小的、镂空雕刻着复杂虫鸟图腾的银铃。银铃小巧精致,与他腰间那些不同,显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
阿吉拿着项圈,走到陆骁面前。
陆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你要干什么?”他沙哑地问,身体下意识地后缩。
阿吉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清澈却毫无情绪的眼睛看着他,然后,伸出手——
冰凉的银链触碰到陆骁的脖颈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不!”陆骁猛地抬手想格挡,体内蛰伏的情蛊却在这一刻骤然发作!一股尖锐的渴望和臣服的冲动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抬起的手臂瞬间僵在半空,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那冰凉的银链绕过他的脖颈。
“咔哒”一声轻响,是银质搭扣合拢的声音。
那串缀着三枚银铃的项圈,如同一个华美而冰冷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陆骁的脖子上。
银铃紧贴着他的喉结,冰凉坚硬。陆骁甚至能感觉到银铃内部那微小铃舌的存在。一股无形的束缚感瞬间勒紧了他的灵魂,比任何铁链都要沉重。这不仅仅是一个项圈,这是“所有物”的标记,是屈辱的具象化,更是阿吉对他绝对掌控的无声宣告!
“戴着。”阿吉看着自己的“杰作”,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项圈上最小的那枚银铃。
“叮……”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铃响,就在陆骁的颈边响起。这声音不像腰间那些铃铛的清脆召唤,更像是一种……烙印的确认,一种灵魂的共振。随着这声轻响,体内那躁动的情蛊,竟奇异地、彻底地平息了,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束缚后的、病态的宁静。
阿吉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陆骁颈侧被项圈压出的红痕,动作带着一种审视和……占有。
“我的。”他看着陆骁因屈辱和愤怒而赤红的双眼,清晰地重复了最初的宣告,语气平静,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力量。
陆骁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冰冷。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无法撼动颈间这冰冷的银环分毫。他想怒吼,想撕碎这该死的项圈,想掐断眼前这恶魔的脖子!但情蛊带来的宁静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却致命地包裹着他的愤怒,让他所有的反抗冲动都变得绵软无力。
他看着阿吉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少年眼中那纯粹的、近乎天真的占有欲,一股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成了什么?一个戴着铃铛项圈的囚徒,一个被蛊毒驯服的奴隶,一个被当众标记的“所有物”。
银铃枷锁,已成。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阿吉!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还有那个外来的杂种!”
是岩康的声音!充满了暴戾和失控的疯狂!
阿吉脸上的那丝满意瞬间消失,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看了一眼陆骁颈间的银铃项圈,又看向紧闭的木门。
门外的吼声更近了,带着疯狂的拍门声:“开门!阿吉!把他交出来!山神祭品就该有祭品的下场!他不配碰你!不配活着!”
沉重的木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撞开。岩康的妒火和杀意,如同实质般穿透门板。
陆骁的心猛地一沉。前有掌控他生死的蛊师,后有妒火中烧、欲杀他而后快的疯子。他颈间的银铃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冰冷地提醒着他绝境的处境。
阿吉静静地站着,听着门外疯狂的叫嚣和拍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腰间的银铃,和他刚刚亲手戴在陆骁颈上的那三枚银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同样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陆骁苍白的脸上,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理门外这个打扰了他“所有物”清净的……麻烦。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