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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才是你最大的劫难-风雪劫

心动一季

风雪没有停歇的迹象。

它们从被劫雷洗成惨白的天穹深处不断涌出,打着旋,呜咽着扑向这片死寂的焦土。灰烬被卷起,混着冰冷的雪沫,像一场肮脏的、永不停息的葬礼。

云衡依旧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姿态。他佝偻着腰背,如同被风雪压垮的老树,头颅低垂,银白的长发凌乱地覆盖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他怀中那抹早已僵硬的浅碧色。他仅存的、破败如絮的玄色外袍,此刻被厚厚的、冰冷的积雪覆盖,几乎与身下同样被雪掩埋的焦黑大地融为一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唯有呼啸的风雪,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响,单调而永恒。

自他五指捏碎命盘的那一刻起,支撑他仙君位格的本源仙元便已彻底溃散。那曾令山河震颤、令群仙俯首的磅礴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无声无息地消弭于这片被天劫犁过的废墟。仅存的一丝微弱气息,不是生机,而是残留在破碎躯壳里的、无法消散的刻骨悔恨与绝望,如同沉在深潭最底部的顽石,冰冷坚硬。

他抱紧苏晚的手臂早已僵硬,指节如同生铁铸就,深深陷入她冰冷僵硬的衣料和皮肉里,仿佛要嵌入她的骨骼。那是一种超越死亡界限的执拗,一种绝望的挽留。风雪无情地覆盖着他们,试图将这相拥的残骸彻底掩埋。

就在这死寂的包裹中,在云衡那已如枯井般死寂的识海最深处,在那片被无边黑暗与痛苦彻底吞噬的废墟之上,一点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

那波动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悸动。

是……晚儿?

不,不可能。她的心脉被太阿断刃彻底洞穿湮灭,魂魄早已在那一瞬被裹挟着毁灭剑意的湮灭之力撕碎、消散于天地规则之中,绝无残留。这是他亲眼所见,是他亲手造就,是他神魂深处日夜啃噬、永世无法摆脱的罪证。

可那一点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微尘,终究还是漾开了一丝涟漪。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源于他那正在彻底枯萎、崩解的神魂核心深处,一个被五百年守护时光、被无数个她笑靥如花的瞬间、被她最后凝固在脸上的茫然困惑……所共同烙印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印记里,残留着她一丝最纯粹的生命气息。微弱,却顽固地依附在他神魂的裂痕上,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灰烬。

风雪更急了,呜咽声如同鬼哭。云衡那点残存的意识,被这波动牵引,沉沉浮浮,在冰冷刺骨的黑暗里挣扎。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即将彻底溃散的神魂印记,“看”到了。

他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黑暗的中心,是苏晚。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虚影,蜷缩着,如同初生婴儿般脆弱。无数道纤细到极致、却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丝线,如同最恶毒的荆棘藤蔓,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从虚空的每一个角落生长出来,缠绕着她的四肢、脖颈、腰身……越收越紧!

每一根黑色丝线,都代表着一道足以将她那脆弱灵体彻底抹杀的劫难!有九天罡风的撕裂之劫,有地脉阴火的焚魂之劫,有心魔噬魂的沉沦之劫,更有无数他无法辨识、却同样致命的微小厄难……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地扑向她,要将这天道不容的脆弱存在彻底分食!

这就是她真正的命格?被天道厌弃,万劫缠身?!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云衡那早已碎裂的神魂上。他瞬间明白了。明白了她为何天生灵体却无法修炼,明白了她为何脆弱到一片落花都能伤及!那并非天生缺陷,而是天道加诸于她命格之上的枷锁与诅咒!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吸引世间一切劫难的漩涡!若无外力干预,她甚至活不过婴孩时期!

而他自己……他那强大无匹、身负杀伐的仙君命格,他那炽烈到足以扭曲规则的守护执念,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一个无比醒目的路标!他五百年如一日地守在她身边,每一次动用仙力为她隔绝风雨,每一次因她可能的危险而心神激荡,每一次加固那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桃林结界……都在无形中,将他自身那足以引动天道反噬的“劫”力,与他想要守护的她那“引劫”的命格,死死地绑定、缠绕、共振!

他越守护,守护得越无微不至,那缠绕在她命格之上的劫难之网就越是坚韧、越是密集!他倾尽所有心血布下的结界,最终成了困住她的牢笼,也成了吸引最终毁灭劫雷的灯塔!

他所谓的守护,从一开始,就是将她推向最终毁灭的、最精准的推手!

“啊——!!!”

无声的惨嚎在云衡破碎的神魂深处疯狂回荡,如同亿万恶鬼的尖啸。那一点因苏晚残留气息而泛起的波动,瞬间被这滔天的痛苦与绝望彻底淹没、撕裂!

风雪更大了,几乎要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白色。积雪已彻底覆盖了云衡佝偻的身躯和他怀中苏晚的轮廓,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被风雪不断雕琢的雪丘。

三百年。

足以让沧海桑田,让王朝更迭,让许多惊天动地的传说都蒙上尘埃。这片位于北境荒原边缘、曾被天劫彻底摧毁的焦土,早已被世人遗忘。罡风卷着沙砾和雪沫,年复一年地刮过这片死地,试图抹平那场浩劫最后的痕迹。

两道略显狼狈的遁光,裹挟着抵御罡风的护体灵光,艰难地掠过这片灰暗死寂的荒原。

“师兄,这鬼地方灵气稀薄得跟绝灵之地似的,罡风还刮骨,连根草都不长,真晦气!”年轻些的修士穿着青色道袍,脸上带着风霜和抱怨,一边催动法力抵御着刺骨的寒风,一边忍不住嘟囔,“师尊给的破地图到底准不准啊?那‘寒魄玄晶矿’的影子都没见着!”

被他称为师兄的中年修士,面容沉稳,身着深蓝法衣,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被风沙侵蚀得沟壑纵横的焦黑大地。“应该就在这片区域。古籍记载,此地三百年前曾爆发过一场恐怖天灾,地脉崩毁,灵机断绝,寒魄玄晶最易在极阴死寂之地凝结……嗯?”

中年修士的声音戛然而止,遁光猛地一滞。他死死地盯着下方一处被风蚀出的低洼地带,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师兄,怎么了?”年轻修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只见那灰黑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株……桃树。

那桃树形态极其怪异。树干扭曲虬结,呈现出一种近乎金属的、死寂的暗红褐色,仿佛凝固的血液。树皮龟裂,布满了深深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裂痕。整棵树并不高大,却给人一种极其沉重、极其苍凉的压迫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花。

满树无叶,只有花!那桃花开得极其繁密,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花瓣的颜色并非寻常的粉白或嫣红,而是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泽!在灰暗天光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近乎妖异的、令人不安的猩红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淡甜香与浓烈铁锈腥气的味道,被凛冽的罡风裹挟着,隐隐传来。

“这…这是什么邪物?”年轻修士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法剑上,“焦土死地,竟长出这等妖树!还开这种血花!师兄,此地大凶!”

中年修士脸色凝重如水,眼中精光闪烁,并未回答师弟的话,而是死死盯着那血桃树根部的位置。几根粗壮扭曲的树根暴露在风蚀的地表,如同狰狞的巨蟒盘踞。而在那些树根盘绕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些被树根紧紧缠绕、包裹的……灰白之物。

“尸骨!”中年修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他缓缓降低遁光,小心翼翼地靠近,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谨慎地探向那株妖异的血桃树。

树根缠绕之下,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骸,早已在漫长岁月中风化成灰白的枯骨。其中一具骨骼相对粗大,呈现一种奇异的跪坐姿态,佝偻着腰背,双臂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紧紧环抱着怀中的另一具明显纤细许多的骸骨。那环抱的姿态,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执拗与绝望。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纤细骸骨的心口位置,赫然斜插着一截东西!那是一截约莫三寸长、色泽黯淡古朴的断剑剑尖!剑尖的大部分深深没入了骸骨心口处的泥土,只有一小截露在外面,被虬结的树根紧紧缠绕、包裹。

而此刻,那截看似沉寂了三百年的断剑剑尖,正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晕!光芒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着。每一次光芒亮起,都伴随着那株血桃树上无数暗红花朵的微微颤动,仿佛整棵树都在随之呼吸、脉动!

“嘶……”年轻修士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那剑尖……在发光!这树……这树在吸食那剑尖里的东西?!”

中年修士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神识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花瓣,更加专注地探向树根缠绕的核心,探向那截发光的断剑剑尖,以及其周围的空间。

他的脸色骤然剧变!如同白日见鬼!

“不…不是吸食…”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充满了颠覆认知的惊骇,“是……供养!这株妖树,是以那具高大骸骨为基,以他残留的骨血为土壤!它的根,在疯狂汲取那骸骨中残留的、一种……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至精至纯却又带着无边死寂与悔恨的……本源力量!还有那骸骨中烙印的……神魂印记的碎片!”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截发光的断剑剑尖,瞳孔收缩如针尖。

“那截断刃……里面封存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残魂!是那具女骸的!这满树妖异的血桃花,汲取骸骨中那特殊的力量,又将这力量……转化、输送给那截剑尖!它在用这骸骨的力量,温养、修补那剑尖里封存的女修残魂!这树……这树是那具男骸所化!他在用自己的遗骸,为那女修续命!”

“什么?!”年轻修士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用自己的尸骨……养树……养魂?这……这怎么可能?他图什么?!”

“图什么?”中年修士的目光穿透漫天风雪,落在那株以守护姿态缠绕着双骸、盛开着不祥血花的妖树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震撼、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仿佛在揭示一个被天地所不容的禁忌:

“斩碎天道命盘,自绝仙途轮回,身化枯骨妖树,万劫不复……只为了……”

他的声音艰涩,指向那株在罡风中摇曳着无数暗红花朵的血桃树,指向那些如同活物般缠绕着断剑剑尖的虬结树根:

“替她扛下……生生世世……所有劫数!”

“从此,他成她的劫……万古不灭。”

风雪呼啸着卷过死寂的荒原,呜咽声如同亘古的叹息。那株扎根于仙君骸骨之上的血桃树,在漫天灰白中,绽放着妖异而绝望的猩红。每一片花瓣的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永恒:

守护者,终成劫难。劫难本身,却成了最后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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