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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轮回都杀死一点灵魂

心动一季

死亡,又一次如约而至。

没有剧痛,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抽离感。像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生生从躯壳里拽出灵魂的一缕丝线。视野先是陷入无光的黑暗,紧接着,便是在粘稠虚无中无休止地下坠,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唯有灵魂被撕裂、被磨损的细微声响在意识深处尖啸。每一次,都是如此。

然后,光。粗暴地刺穿黑暗。

第179次。

肺部猛地灌入空气,带着灰尘和廉价消毒水的味道。我坐在“时光转角”咖啡馆那张靠窗的老位置,人造皮革的椅面冰凉,硌着骨头。窗外,是曼哈顿下城那条永远灰扑扑的街道,行人如蚁,车辆像裹在铁皮里的甲虫,嗡嗡作响。阳光透过积满污垢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低头,摊开左手掌心。指尖划过皮肤,感受着那清晰得如同刻印的轨迹——178道。每一道细微的凸起,都代表一次被强行终结的循环,一次灵魂的消减。指尖触碰到最后一道,最新、最深的刻痕,带着一种尚未完全冷却的灼痛感。那是第178次的终结。楼顶边缘的风似乎还在耳边呼啸,但站在那里的理由……一片空白。如同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的铅笔画,只留下纸张被摩擦过的毛糙感,提醒着那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嘿,零!”

粗嘎的声音打断了我指腹的摩挲。是咖啡馆的老板,迈克。一个壮实得像堵墙、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油腻的围裙系在啤酒肚上。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色厚瓷杯,咣当一声放在我面前的木桌上,几滴深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

“老样子,双份浓缩,黑得像你今天的运气。”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一种粗鲁的、自以为是的熟稔。他大概觉得我是某个生活不如意、需要浓咖啡提神的常客。他不知道,这杯东西对我而言,早已失去了任何生理上的意义,只剩下一个习惯性的仪式符号。

我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目光落回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符号和算式,不是数学,更像某种扭曲的、试图理解自身命运的占卜。数据来源于过去178次死亡。坠落的速度、撞击的角度、毒物的剂量、子弹的轨迹、窒息的时间……冰冷的数字被输入我脑中这个病态的公式引擎,试图榨出一点关于“今日终结方式”的可怜概率。

笔尖在纸上游移,沙沙作响。数据流淌,代入,计算。笔尖最终停顿在一个结果上。那个数字冰冷地躺在纸页中央,像一只死去的苍蝇。

> 概率峰值:钝器重击致死(头部)。综合环境变量(建筑工地密度、早高峰人流冲突因子、历史数据回归分析),置信度:78.3%。

78.3%。一个冰冷的数字,宣告了我今天最可能的死法:脑袋开花。可能是某个失控的吊臂,可能是高处坠落的花盆,也可能是……某个被生活逼到绝路的陌生人手中的铁棍。在这座冷漠城市的钢筋丛林里,可能性多如牛毛。

我端起那杯滚烫的浓缩咖啡。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油脂泡沫。凑近唇边,习惯性地啜饮了一口。

没有味道。

舌尖触碰到滚烫的液体,只有灼热感沿着食道滑下。那曾经浓烈得足以唤醒麻木神经的苦涩,那曾经霸道地占据整个口腔的焦香,消失了。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消失了。口腔里只剩下一片空茫,如同吞咽了一口温度过高的白开水。

我放下杯子,杯底撞击桌面的声音很轻,却在我空荡荡的胸腔里激起一片巨大的回响。又一块感知的碎片,被轮回的磨盘碾成了齑粉。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刺眼了些。街对面小公园的入口处,一群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他们尖叫着,奔跑着,笑声像尖锐的玻璃碎片,毫无阻碍地穿透玻璃窗,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那声音本该是充满活力的,是生命最原始的喧哗。但此刻,它们在我听来,只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刺耳的噪音。我的神经像被厚厚的绝缘胶带层层包裹,任何情绪的电流都无法穿透。看着他们奔跑的小小身影,看着他们脸上因兴奋而涨红的脸蛋,我的内心一片死寂。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触动,甚至没有一丝烦躁。

麻木。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仿佛灵魂深处负责“感受”的那部分元件,早已在一次次的死亡剥离中,彻底烧毁报废了。阳光明媚,孩子欢笑,世界运转如常——这一切,与我隔着一道冰冷厚重的玻璃墙。我在墙内,看着一个与我无关的、虚假的布景。

一个佝偻的身影晃到我桌边。是那个常在附近翻垃圾桶的流浪汉。他身上的气味——汗臭、垃圾发酵的酸腐味、还有劣质酒精的气息——浓烈得足以让普通人皱眉后退。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浓缩咖啡。

“嘿,伙计,”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这……能给我吗?冷了就浪费了。”

我抬眼看他。那张脸布满污垢和皱纹,像一张揉皱又被踩踏过的旧报纸。眼神浑浊,却意外地没有太多乞求,反而有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疲惫。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他一把抓起杯子,也不管烫,贪婪地仰头灌了下去。滚烫的咖啡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脏兮兮的衣襟上。他长长地哈出一口气,满足地眯起眼,仿佛喝下的是琼浆玉液。

“谢了,”他用袖子抹了抹嘴,目光却在我脸上停留,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你看起来……糟透了。比上次还糟。”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古怪的含糊,“像……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点点地……”

我心头微微一凛。上次?他记得上次的我?在这个不断重启、众生如提线木偶般重复剧本的世界里,他……有模糊的印象?

“这地方,”他凑近了一点,浓烈的体味扑面而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诡异,“这地方……不对劲。像卡住的唱片,滋滋啦啦……一遍又一遍……磨得人……脑子都没了……”

他伸出枯瘦肮脏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我,眼神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怜悯的东西。

“小心点,伙计,”他咕哝着,身体摇晃了一下,“别磨没了……最后一点……光……” 他含糊不清地吐出最后几个词,没等我反应,便像受惊的动物一样,抱着那个空咖啡杯,迅速转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咖啡馆门外喧嚣的人流中。

留下我,和他那句如同谶语般的低语,在耳畔萦绕。

“……别磨没了……最后一点……光……”

我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上那个冰冷的“78.3%”。迈克粗声粗气地招呼着其他顾客的声音,咖啡机的嘶鸣,窗外汽车的喇叭声……一切嘈杂似乎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流浪汉浑浊眼睛里那抹奇异的、洞悉的光,和他含糊的低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包裹我的麻木外壳,带来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寒意。

他看见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在这看似无穷无尽的循环里,难道我不是唯一的“异常”?

这个念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即便他有所感知又如何?他无法改变什么。就像我无法改变那该死的78.3%。我合上笔记本,冰冷的硬壳封面压在掌心。该离开了。公式推演完毕,结果已定。坐在这里等待结局,和主动走向它,本质上并无区别。后者至少……还残存着一丝徒劳的、关于“选择”的幻觉。

推开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城市的喧嚣热浪和废气瞬间裹挟上来。阳光依旧刺眼,照在对面大楼灰蓝色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炫目的光斑。我眯起眼,下意识地避开那道强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街角橱窗里的一样东西攫住。

那是一本书。

它静静地躺在书店展示橱窗的角落里,深棕色的厚重羊皮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烫金的古老花体字母拼成的书名——《忏悔录》。书名下方,是一行小字:灵魂的编年史。

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一种强烈到近乎疼痛的“熟悉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这本书……我见过!在某个早已模糊不清的轮回里?还是……更久远的、被遗忘的起点?心跳毫无征兆地加速,擂鼓般撞击着空洞的胸腔。

橱窗玻璃映出我模糊的倒影:一张苍白、疲惫、眼神空洞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展开的纸。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隔着冰冷的玻璃,指尖虚虚地描摹着那本书封面上烫金的字母。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忏悔录”(Confessions)那个词的瞬间——

一股尖锐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摁在神经末梢上的剧痛,猛地从指尖炸开!

“呃!”我闷哼一声,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身后匆匆走过的行人身上。

“看着点路!”那人恼怒地低斥一声,快步走开了。

我顾不上道歉,只是死死攥住剧痛的手指,惊疑不定地盯着橱窗里那本安静的书。指尖的灼痛感正在迅速消退,但残留的麻痹感仍在。幻觉?还是……某种警告?那本书,像一个沉默的墓碑,一个刻着我名字的墓碑。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到足以撕裂空气的刹车声混合着金属扭曲的恐怖噪音,猛地从不远处炸响!

“嘎吱——!!砰!!”

巨大的撞击声紧随其后,伴随着行人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哗啦声。

我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循着声音猛地转头。

就在街对面,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铺门口。一辆失控的、笨重的厢式卡车,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撞开了临时围栏,庞大的车头歪斜着,碾过散落在地的建材碎片,正朝着路边冲去!它失控的路径前方,散落着惊慌失措的人群。

混乱中,一个穿着米色孕妇装的身影格外显眼。她似乎是刚从旁边的小超市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巨大的撞击声和眼前的混乱显然吓懵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躲避,脚下一滑,踩在了一块湿滑的油污或散落的建材碎片上。

“啊——!”

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她身体猛地向后仰倒,沉重的购物袋脱手飞出,水果和日用品滚落一地。她笨拙地试图用手撑地,但隆起的腹部让她失去了平衡的重心,整个人重重地摔坐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离那辆正疯狂碾过来的卡车前轮,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孕妇脸上因剧痛和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抽搐都清晰得刺眼。她徒劳地用手护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瞳孔因逼近的死神而放大到极致,映出卡车那沾满泥污、急速放大的狰狞前脸。周围人群的尖叫、卡车引擎歇斯底里的咆哮、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所有声音都扭曲着,模糊成一片令人耳鸣的背景噪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公式呢?那该死的78.3%呢?钝器重击致死的冰冷预测呢?

统统消失了。

在那一瞬间,占据我所有意识的,只剩下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那冲动如此原始,如此强烈,压倒了所有计算,所有恐惧,所有轮回累积的麻木。它像沉寂亿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熔岩般滚烫而不可阻挡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双腿爆发出不属于这具疲惫躯体的力量。视野两侧的景物瞬间模糊拉长成色块。我像一颗被无形弓弦射出的子弹,朝着那个倒地的身影,朝着那辆咆哮的死亡机器,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不是计算,不是权衡,甚至不是为了拯救。

只是一种……必须如此。

身体与坚硬冰冷的人行道猛烈撞击。肩膀和肋骨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剧痛还没来得及完全吞噬神经,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已经狠狠撞上了我的侧腰和后背。

世界猛地翻转、碎裂。

视野被一片猩红占据。巨大的冲击力像无形的巨锤,将我整个人狠狠砸向地面,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碎裂。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从破碎的胸腔中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味。

痛吗?应该是剧痛的。但奇怪的是,感知神经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切断。身体像一个被摔碎的陶罐,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有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伴随着意识,正飞速地从这具破碎的躯壳中抽离。

视野在猩红和黑暗的边缘疯狂闪烁。恍惚间,我“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残存的、即将彻底熄灭的感知。

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光点,从我支离破碎的头部位置飘了出来。它如此微弱,像夏夜最渺小的萤火虫,在弥漫的血腥和尘埃中,轻轻摇曳着。

紧接着,是第二点,从碎裂的胸膛位置。第三点,从被碾压的腰部……一点,又一点。

它们细小、脆弱,散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微光,从我这具正在迅速冷却、失去所有生机的躯壳里逸散而出。它们并没有飘向天空,也没有消散在空气中。

它们……像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着,轻盈地、执着地……朝着那个被撞开几米远、瘫倒在地、惊魂未定却似乎奇迹般未被直接碾压的孕妇飘去。

一点,两点……更多的光点,汇成一条微弱的光带,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她因惊吓而剧烈起伏的、高耸的腹部。

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濒死的意识捕捉到这一幕,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

原来……如此。

每一次轮回的死亡,每一次灵魂的消逝……那些被撕扯、被磨灭、被遗忘的碎片……

它们并非归于虚无。

它们……在寻找新的容器。

我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瞬间的“明悟”中,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庞大无匹的黑暗,温柔又冷酷地拥抱了我,将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吞噬。

黑暗。粘稠的、无边的黑暗。熟悉的抽离感再次降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仿佛最后一点维系着“我”的锚点,也在那奔向卡车的本能一跃中,被连根拔起。

没有坠落感,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悬浮。

然后,光。

粗暴地撕裂黑暗。

第180次。

意识像沉船被打捞出水,带着沉重的水汽和窒息感。我猛地睁开眼。

又是“时光转角”咖啡馆。人造皮革的冰冷触感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窗外,曼哈顿下城灰扑扑的街道,行人如蚁,车辆轰鸣。阳光透过脏污的玻璃,投下模糊的光斑。一切都精确地复刻着第179次的起点。

肺部习惯性地吸入带着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我低下头,摊开左手。

指尖下意识地划过掌心。

那里,本该有179道刻痕。178道旧痕,加上第179次终结的新痕。

但此刻,掌心平滑。

一道刻痕都没有了。

空荡荡的。像一块被彻底抹平、从未书写过的白板。178次轮回的标记,连同第179次终结的证明,全部消失了。仿佛那无数次撕裂灵魂的死亡,连同记录它们的努力,都只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魇。

我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一种比死亡本身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爬升,冻结了血液。

我……是谁?

我是……零?这个名字似乎很贴切,像一个空洞的符号。但为什么是零?它代表什么?起点?还是……彻底的虚无?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深处疯狂搅动,却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画面。178次?179次?那些数字像散落的沙子,从指缝中迅速流走。我试图抓住它们,抓住那些轮回中具体的死亡、具体的痛苦、具体消失的情感……但脑海中只有一片混沌的灰雾。灰雾深处,似乎有无数张模糊的脸孔在尖叫、在坠落、在破碎,却又瞬间被灰雾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连痛苦本身,都成了遥远的回响。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粗嘎的嗓音响起:“嘿!老样子?”

是老板迈克。他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白色厚瓷杯,咣当一声放在我面前,深褐色的液体溅出几滴。

“双份浓缩,黑得像……”他习惯性地咧开嘴,露出黄牙,但后半句调侃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他盯着我的脸,粗犷的眉毛困惑地拧在一起,油腻围裙下的啤酒肚似乎都停止了惯性的晃动。

“伙计?”迈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粗嘎中混入了点别的什么,“你……还好吧?脸色白得跟……跟新粉刷的墙似的。”

新粉刷的墙?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指尖触碰到皮肤,传来的是一种……非人的冰冷和光滑。像触摸一块刚从冰柜里取出的瓷器。

我没有回答迈克。目光落在那杯深褐色的液体上。它散发着熟悉的热气。我端起杯子,凑近唇边。

灼热感顺着食道滑下。

然后,是彻底的空白。

没有苦。没有香。没有酸涩。没有任何味道。口腔里,只有滚烫的温度流过留下的虚无。仿佛吞咽的不是咖啡,而是一股没有实体的热气。味蕾,连同对“味道”这个概念的感知,彻底熄灭了。

迈克还在盯着我,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粗鲁熟稔,而是混杂着困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嘟囔了一句“见鬼了”,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我放下空茫的杯子。窗外,阳光依旧刺眼。街对面小公园的入口处,孩子们在嬉戏。尖叫声,欢笑声,毫无阻碍地穿透玻璃。

声音。只是声音。没有情绪的色彩,没有生命的活力。像老式收音机里放出的、信号不良的嘈杂噪音。看着他们奔跑跳跃的小小身影,看着他们脸上生动的表情,我的内心像一口干涸亿万年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阳光是冰冷的,笑声是刺耳的噪音,生命的喧哗是与我无关的背景板。

彻底的绝缘。

我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一具刚刚上好发条的木偶。公式?推算?78.3%?这些念头如同水面的倒影,被无形的石子击碎,再也无法凝聚成型。大脑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清空后的、令人窒息的茫然。

该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只是……不能停留在这里。这具空壳需要移动,仅此而已。

推开咖啡馆的门,城市的喧嚣和废气热浪再次包裹上来。阳光照在对面大楼灰蓝色的玻璃幕墙上,刺得眼睛生疼。我眯起眼,下意识地偏过头。

目光扫过街角。

那家书店的橱窗。

深棕色的厚重羊皮书,依旧静静地躺在那个角落。《忏悔录》。灵魂的编年史。

脚步停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引力。不是熟悉感,不是刺痛感。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吸引。仿佛那本书是一个黑洞,一个专门吞噬我这种存在的黑洞。

我一步一步,僵硬地走过去。橱窗玻璃映出我的样子:一张过分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血色,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挖去了眼珠,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整个人像一尊没有上色的石膏像,被随意丢弃在橱窗前。

隔着冰冷的玻璃,我的视线死死锁在那深棕色的羊皮封面上。

《忏悔录》。

这一次,指尖没有传来灼痛。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书脊的位置。

那里,原本应该只有烫金的标题。

但现在……

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的痕迹,像一道尚未完全凝固的、狭长的伤口,突兀地出现在深棕色的书脊上。它歪歪扭扭,如同用蘸血的指甲狠狠划过。

179。

一个由凝固血痕构成的数字。

它静静地烙印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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