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见血缘,也照见循环。
客厅里灯没开,只有蜡烛的火苗在抖。
那是一只廉价的小蛋糕,奶油已经塌了,上面插着细长的蜡烛——数字蜡烛太贵,老人买的是最普通的白蜡,一根一根排得歪斜,像一排还没长齐的牙齿。
千泽一脚踏出房间,就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双手护着那团颤颤巍巍的火光。
“生日快乐。”老人说,嗓子发干,像在念一句陌生的外语。
千泽的牙关猛地收紧,颊边的肌肉鼓起一道锋利的线。
“现在他妈的算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玻璃碎在深夜,“现在开始演父亲?恶不恶心?”
扑通。
父亲跪得毫无缓冲,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
他开始磕头,一下,两下,额头撞击木板的声音钝而湿。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千泽站着没动。
第三下,第四下……血溅在地板上,像被随意泼开的暗红油漆。
木刺扎进皮肉,细小的“咔”声混着血腥味,在空气里膨胀。
千泽转身,门甩得整面墙都晃。
夜风扑到脸上,像一记耳光。
他抖着手掏烟,叼在嘴里,摸遍口袋——没有火。
“操!”
那根烟被狠狠掷向黑暗,划出一道无力的抛物线,落地时几乎听不见声音。
眼泪却先一步落下,滚烫,烫得他眯起眼。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啊!”
“别对着空气吼,回声也会疼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像夜风把铁锈刮下来。
凛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脚尖碾着地上那根被丢掉的烟。
千泽猛地回头,眼眶通红:“你他妈的懂我什么啊?啊?回答我!”
凛抬起眼,声音淡淡:“我懂你连哭都关静音。”
“你什么都不——”
“我不懂,可我听得见。”
千泽的喉咙滚动,像咽下一把碎玻璃:“那就闭嘴,别假装——”
“那就闭嘴,让我继续不懂。”
凛的语气平稳得像在报天气。她迈过那根烟,走到千泽面前,微微仰头。
“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她吸了一口气,像在把许多年前的冷风重新吸进肺里。
“我出生在立春那天,他们觉得我占了‘春’字,抢了弟弟的阳气。四岁半,被赶出家门。那天我爸把我拎到巷口,只丢了一句话——‘别回来了,晦气’。
我妈在屋里抱着我弟,连眼皮都没抬。
我不懂,只能去捡垃圾吃。烂菜叶、别人啃一半的馒头、馊掉的盒饭……味道其实还行,只要饿得够狠。
后来有个老奶奶收留我。她住桥洞,纸板当床,给我分一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记得她叫我‘小春’——她说春天到了,我就有名字了。
八岁那年冬天,她没熬过去。我早上醒来,她的身体硬得像路边的消防栓。
再后来,我就到处找活干。洗碗、搬货、贴小广告……最后才混到网吧前台。
故事讲完。”
她耸耸肩,像在抖掉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
“所以——”凛抬手,用指尖把千泽脸上将坠未坠的那滴泪抹掉,“你不用解释你的静音哭声,也不用解释你的火机去哪了。
继续往前走吧,前面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打火机三十块一个。
我请。”
千泽愣在原地。
夜风卷起凛的卫衣下摆,露出腰间一道旧疤,像一条不肯褪色的缝合线。
她转身,背影瘦得几乎能被风吹透,却毫不踉跄。
千泽抬脚跟了上去。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像两根不肯并拢的蜡烛,却诡异地共享了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