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学生讲作文那天，阳光透过桉树叶子，在作文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题目是《最难忘的人》，王晓冉的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最后一句写：“我姐姐像只蝴蝶，虽然翅膀断了，但她的影子总在我身边飞，落在我的错题本上，落在樱花书签上，落在每道我解不出的数学题旁边。”

手机在讲台抽屉里震动时，我正逐句点评作文。屏幕上跳动的“李医生”三个字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按下接听键，医生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林老师，你……你赶紧来医院一趟！王晓蝶的脑电波有明显波动，刚才护士查房时，她好像……好像想睁开眼睛，睫毛动得特别厉害！”

我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粉笔“啪”地掉在地上，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出清脆的响。“同学们自习，”我抓起教案往外跑，高跟鞋踩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慌乱的嗒嗒声，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班长维持纪律，谁说话就记名字！”

医院的电梯好像被施了魔法，数字慢悠悠地跳动，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我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撞得肋骨生疼。推开病房门时，王阿姨正趴在床边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王叔叔红着眼眶给我招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桉桉，你快看！她刚才真的动了！手指攥着被角，脸都憋红了，像在使劲儿！”

王晓蝶躺在床上，眼睛还是闭着，但眉头微微蹙着，像在努力挣脱什么沉重的枷锁。监护仪上的绿色曲线不再是平缓的波浪，而是起了小小的起伏，一波叠着一波，像投石入水时荡开的涟漪，温柔却坚定地宣告着某种苏醒。

“晓蝶，是我，”我蹲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凉，带着点微温，指尖甚至有了微弱的力度。“我带了樱花糕，是你妈早上新做的，放了好多糖，甜得能粘住牙齿，就像你以前总抢的那种。”

话音刚落，她的指尖忽然收紧，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就一下，很轻，像羽毛落在掌心，却带着千钧之力，像电流窜过全身，瞬间麻到了心口。

王阿姨捂住嘴，眼泪掉得更凶，砸在王晓蝶的手背上：“她听见了……她肯定听见了……这孩子从小就嘴馋，一说有好吃的就醒盹……”

那天我在病房待了整夜。窗外的桉树从漆黑到泛白，监护仪的滴答声和我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我给她读王晓冉的作文，读她写“姐姐的错题本是最好的礼物”；给她读市一中的樱花，说“今年开得比去年还盛，晓冉捡了满满一瓶花瓣”；给她读我们初中时的糗事，说“你当年把毛毛虫放进我铅笔盒，结果自己吓得跳上桌子，被班主任罚站了一节课”。

天边泛白时，晨曦透过纱窗落在她脸上，给她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她的眼皮忽然动了动，长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着微弱却执着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黑暗。

我忽然想起初三那个停电的夜晚，我们在教室里点着蜡烛刷题，王晓蝶啃着辣条说：“林瑞桉，你信吗？只要够想念，就能把人从梦里喊回来。就像我爷爷去世时，我总梦见他，他说‘囡囡要好好读书’。”

以前我半信半疑，觉得是小孩子的天真话。可现在看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涟漪，感受着掌心那微弱却真实的力度，我信了。

晨光越来越亮时，我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像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晓蝶，再用点力，”我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充满了希望，“我们都在等你呢，等你一起吃樱花糕，等你看晓冉的新错题本，等你说‘林瑞桉，我就知道你会等我’。”

监护仪上的涟漪忽然变得明显，像有颗石子再次投入湖心。我屏住呼吸，看着那片起伏的绿色波浪，忽然觉得，那个停驻在时光里的夏天，那个振翅欲飞的蝴蝶，终于要冲破茧房，带着满身的阳光，回到我们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