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的约定

市一中的樱花树该开花了。我带着王晓冉坐最早一班客车去市里，春天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凉意，吹得车窗玻璃嗡嗡响，她却一路扒着窗户看，蓝白校服的袖口沾着晨露——像极了当年第一次去市一中参观的王晓蝶，攥着招生简章，指尖把纸页都捏出了褶子。

校门口的樱花已经开得热烈，粉白色的花瓣堆了满地，踩上去软软的，像踩碎了一场温柔的雪。王晓冉蹲下来捡花瓣，放进随身带的玻璃瓶里，阳光透过透明的瓶身，把花瓣照得像浸在牛奶里：“我姐说，要在这里野餐的。”她举着片完整的花瓣给我看，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水润，“她说要带妈妈做的桂花糕，甜得能粘住牙齿的那种；你带《火影》最新卷，不许耍赖说没买到。”

“她还说，要比谁吃得多，输的人要背赢的人绕操场走一圈。”我踢着脚下的花瓣，粉白的碎屑沾在帆布鞋上，“结果初三那年我们偷偷来踩点，她非说我藏了半块桂花糕，追得我绕着教学楼跑了三圈，最后两个人都喘着气蹲在樱花树下，看着花瓣掉了满身。”

我们在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铺开格子布，是王阿姨找出来的旧桌布，边角绣着小小的蝴蝶。摆上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是清晨特意蒸的，王晓冉从书包里掏出漫画书，不是《火影》，是她喜欢的《海贼王》，封面上的路飞笑得露出牙齿。“我姐的旧书里夹着张纸条，”她边摆书边说，指尖划过书脊的弧度和王晓蝶如出一辙，“说等野餐时，要跟你比谁先看完最新卷，输的人要把自己的那份桂花糕也交出来。”

“老师，”王晓冉咬着桂花糕，糖霜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我姐以前是不是总欺负你？我看她的日记里，写了好多‘林瑞桉是笨蛋’‘林瑞桉抢我辣条’。”

“是，但她也总护着我。”我想起初二那年的雨天，有个男生在走廊里嘲笑我戴眼镜，说“四眼田鸡还想考第一”。王晓蝶听见了，抓起我的数学练习册就追了上去，把人堵在楼梯口，打得对方胳膊肘都擦破了皮。她回来时鼻青脸肿，却从口袋里摸出颗用纸巾包好的糖，塞给我：“给，甜的。这叫‘我的朋友只有我能欺负’，别人不行。”

樱花花瓣簌簌落在漫画书上，像只停驻的蝴蝶。王晓冉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公告栏，声音里带着惊喜：“老师你看！那是不是你们当年的照片？”

公告栏里贴着往届优秀毕业生的合影，玻璃反光里能看到我们的影子。最前排的我穿着市一中的校服，手里举着师范大学的保送通知书，身边的位置空着——拍照那天，我特意让摄影师留了个位置，想象着王晓蝶就站在那里，歪着头笑，马尾辫扫过我的肩膀，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是，”我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眼神里的孤独藏都藏不住，“那时候总觉得，少了个人，再好看的樱花也没意思。站在樱花树下，总觉得她会突然从树后跳出来，喊‘林瑞桉，你怎么不等我’。”

王晓冉忽然放下桂花糕，伸手抱住我，小小的身子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像只温顺的小猫。“老师，”她的声音闷闷的，埋在我肩膀上，“以后我陪你看樱花，每年都来。我替我姐背你绕操场，替她跟你比漫画，替她把桂花糕分你一半。”

樱花还在落，粉白色的花瓣粘在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像场永远不会停的雪。我摸着她的头，忽然觉得，有些空缺从来不是用来填补的，而是用来提醒你，曾经的温暖有多珍贵。就像这落在泥土里的樱花，会化作养分，让新的春天长得更茂盛。

离开时，王晓冉把装满花瓣的玻璃瓶放在樱花树下，旁边压着张纸条，是她模仿王晓蝶的字迹写的：“林瑞桉，野餐很开心，下次还要来。”风卷起纸条的边角，像有人在轻轻点头。

校车驶过市一中的大门时，我回头望了眼那片粉色的花海。阳光穿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蝴蝶在振翅。我忽然明白，有些约定从来不会过期，它们会借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在时光里慢慢发芽，长成比记忆更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