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的快递到的时候,我正在给五班讲说明文。传达室大爷把保鲜盒递进教室,透明的盖子上凝着水珠,里面粉白色的樱花还带着新鲜的水汽,像刚从枝头摘下来。同学在便签上写:“知道你要给学生做书签,特意摘了刚开的,花瓣最完整。”
我把樱花分给五班的学生,卡纸和丝带在课桌上铺成一片小花园。扎羊角辫的女生举着樱花闻,鼻尖蹭上粉白的花瓣;后排的胖男孩笨手笨脚地捏着花瓣,生怕碰掉一片。王晓冉却把自己的那份推给我,掌心的樱花沾着她的体温:“老师,你替我姐做一个吧,她肯定想要。”
我们在办公室忙了一下午,胶水味混着樱花的清香漫到走廊。王晓冉的手指还是笨,丝带系成死结,胶水抹得指甲缝里都是,却学得格外认真,每粘一片花瓣都要对着阳光照半天:“这样对称吗?我姐最讨厌歪歪扭扭的东西。”有个扎羊角辫的女生举着自己的作品跑过来,书签上的蝴蝶翅膀歪向一边:“老师,你看我的蝴蝶书签!像不像王晓冉姐姐说的那个……会飞的王晓蝶姐姐?”
王晓冉凑过去看,忽然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比我姐叠的丑多了,她叠的蝴蝶能立起来,触须还会动呢。”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只纸蝴蝶,轻轻一吹,翅膀果然颤巍巍地张开,像真的要飞起来——是她跟着网上教程学了半个月的成果。
我捏着片樱花,指尖传来花瓣柔软的触感,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春天。王晓蝶蹲在教室后排学做书签,把胶水抹得满脸都是,额前的碎发粘成一绺一绺,像只刚偷喝了牛奶的小花猫。她举着歪歪扭扭的作品冲我笑:“你看!像不像扑棱蛾子?等我练好了,就给你做个最漂亮的!”
“等你姐醒了,让她教你们,”我把樱花夹在米白色卡纸上,红丝带在指尖绕出蝴蝶结,“她手巧着呢,折纸、编绳、做书签,什么都会。以前她用糖纸给我折的星星,现在还在我抽屉里。”
那天晚上,我给王晓蝶做了个特别的书签。用两片最完整的樱花拼成蝴蝶的形状,粉白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像振翅欲飞的弧度。中间穿了根细红绳,打了个小巧的同心结,垂在下面当触角。“王晓蝶,”我把书签轻轻放在她枕头边,和那只断翅的塑料蝴蝶并排,“这是晓冉让我做的,她说等你醒了,要你教她叠能立起来的蝴蝶,还要学你最擅长的星星折纸。”
话音刚落,她的眼皮忽然动了动,长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扫过脸颊,带起一阵极轻的风。我屏住呼吸,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觉得那对樱花蝴蝶的翅膀,好像真的颤了颤。
王阿姨进来换温水,搪瓷杯碰到桌面的轻响打破了寂静。她看到书签时愣了愣,手指轻轻拂过红绳:“这红绳……”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晓蝶小时候总偷穿我的红绳手链,说要给最好的朋友戴,说红绳能系住缘分。你看,这红绳跟当年那条一模一样,都是她爸从庙里求来的。”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红绳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我望着窗外的桉树,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觉得,有些牵挂从来不是虚无的。它们会变成具体的形状,比如腕间的红绳,比如书签上的樱花,比如一片精心叠好的纸蝴蝶,在时光里轻轻摇晃,提醒你有人在等,有约定在发芽。
离开病房时,我回头看了眼枕头边的樱花书签。月光下,红绳垂在白色被单上,像条细细的线,一头系着过去,一头牵着未来。而那对樱花翅膀,在夜色里泛着温柔的光,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所有的思念,飞到某个正在醒来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