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间的蝴蝶

带王晓冉去医院那天，县城的雪刚停，阳光把路面的冰照得亮晶晶的。她特意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得老高，只露出半张脸，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霜花。“我姐以前总说，穿红色显白，”她拉着我的手走进住院部大楼，指尖冰凉却攥得很紧，声音有点发紧，“可她自己只敢穿粉色，说红色太扎眼，怕被老师说爱美。”

病房里的暖气很足，王晓蝶躺在床上，脸色比上次更红润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停着只小憩的蝶。王晓冉慢慢走到床边，步子轻得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她伸出手，小小的指尖在离姐姐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悬在半空微微颤抖，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姐，”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寂静的病房里，“我考上五班了，就是你以前坐过的那个班。林老师可好了，她讲课比我们小学老师清楚，尤其是英语语法，讲得像讲故事一样。就是布置作业有点多，跟你以前在日记里写的一样，说林瑞桉一当学霸就爱刷题。”

她从书包里掏出数学练习册，哗啦啦翻到最新一页，鲜红的“98”分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你看，我数学考了98分，就错了一道填空题，是计算失误，”她把练习册凑到王晓蝶眼前，像在展示最珍贵的战利品，“林老师说，这道题的思路跟你以前教她的一模一样，要是你在，肯定能考100分，说不定还能找出老师判卷的小错误。”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对隔着生死的姐妹。王晓冉的手指终于轻轻落下，拂过王晓蝶的手背，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瓷器。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盖上还留着点没洗干净的蓝墨水——像极了当年的王晓蝶，总爱在做数学题时咬指甲，把指尖染得蓝蓝的。“姐，你快点醒吧，”她忽然低下头，肩膀开始轻轻发抖，羽绒服的帽子滑下来，露出和姐姐一样的马尾辫，“我跟爸妈说了，等你醒了，我们就去市一中看看，你不是一直想去吗？林老师说，那里的樱花春天会开得像云一样，我们可以在树下野餐，我带妈妈做的桂花糕，林老师带《火影》漫画，就像你以前计划的那样。”

王阿姨背对着我们站在窗边，肩膀微微耸动，用袖子偷偷擦着眼角。王叔叔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这孩子，在家总偷偷看晓蝶的照片，晚上躲在被子里写日记，说要替姐姐考市一中，替姐姐看看樱花什么样。”

离开时，王晓冉从口袋里掏出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蝴蝶，翅膀是用作业本的纸折的，边缘还沾着点橡皮屑。她小心翼翼地把纸蝴蝶放在王晓蝶枕头边，和那只断了翅膀的塑料蝴蝶并排。“这是我学了好久才叠成的，”她抬起头看我，眼睛亮闪闪的，像落了星星，“我姐以前最会叠这个，她教过我好多次，可我总学不会，要么翅膀歪了，要么触须断了。今天早上叠了二十多个，这个最像她以前叠的。”

我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纸蝴蝶，忽然想起初二那年的雨天。教室漏雨，我们在后排用课本挡着，王晓蝶的手指翻飞，一会儿就叠出一串彩色的纸蝴蝶，用棉线串起来挂在窗户上。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响，她指着纸蝴蝶说：“你看，这样下雨也能看到蝴蝶飞了。”那天她穿的粉色毛衣，袖口沾着水彩，叠蝴蝶时总蹭到我的胳膊，留下淡淡的粉痕。

“她会看到的，”我摸着王晓冉的头，她的头发软软的，像小时候的王晓蝶，“她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呢，看着你考98分，看着你叠出漂亮的纸蝴蝶，看着你穿着她喜欢的红色羽绒服。”

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王晓冉忽然指着天空说：“老师你看，像不像纸蝴蝶？”天上的云被风吹得散开，真的像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光。

我想起病房里那两只并排的蝴蝶，一只断了翅膀，一只带着稚气，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有些牵挂，从来不会被时光隔断；有些约定，会借着亲人的手，一点点延续下去，像这冬日里的阳光，虽不炽热，却足够温暖整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