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模拟考像场永不停歇的雨,试卷从讲台堆到墙根,白花花的纸页反射着日光灯的冷光。晚自习的教室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我对着数学压轴题的图形发呆,几何线条在眼前扭曲成一团乱麻。
忽然有个声音在脑海里炸开,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种题要画辅助线啊,笨蛋,你看这里——连接AC试试,把四边形拆成两个三角形不就简单了?”
我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残影。抬头时,空荡荡的座位就在旁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歪斜的四边形,像道永远解不开的题。眼泪毫无预兆地滴在“解”字后面,墨蓝色的笔迹晕开一小片,像朵残缺的花。
王阿姨来学校看我那天,穿了件新洗的蓝布衫。她提着保温桶站在教学楼门口,风把她鬓角的白发吹得乱蓬蓬的,见我跑出来,赶紧把桶往我怀里塞:“刚出锅的糖醋排骨,你王叔叔特意多加了冰糖,是晓蝶以前最爱吃的味道。”
食堂的塑料桌被阳光晒得发烫,我扒着饭,嘴里的排骨明明裹着浓稠的糖汁,咽下去却泛着苦味。王阿姨往我碗里夹排骨,筷子碰到瓷碗发出轻响:“她爸整理她书包时,翻出张皱巴巴的志愿表,填的是市一中,后面还歪歪扭扭写了你的名字,说要跟你报同一个班,还说要继续当同桌。”
我咬着排骨的牙齿忽然松了劲,骨头硌得牙龈发疼。“阿姨,”我抬头看她,食堂的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吹起我额前的碎发,“我想考师范。”
王阿姨的筷子顿在半空,保温桶的盖子没盖紧,飘出淡淡的肉香。“你以前不是说想读金融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惊讶,“说要去上海,进最高的写字楼。”
“我想回县城当老师,”我擦掉嘴角的油渍,指尖在牛仔裤上蹭了蹭,“回我们初中,就教五班。”
她看着我,忽然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指腹上有做针线活磨出的茧子,粗糙却温暖。“好,”王阿姨点头时,眼泪掉在饭盒里,溅起细小的油花,“好……晓蝶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她以前总说,你讲题特别清楚,尤其是英语语法,比老师讲的还容易懂。她说你要是当老师,肯定是最好的老师。”
那天晚上,宿舍熄灯后,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段话。台灯的微光映着纸面,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
王晓蝶,你的梦想是去市一中,坐在樱花树下吃桂花糕,我的梦想是替你看看,那些没走完的路,能不能长出新的花。你说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现在我想换种方式——我要站在我们曾经坐着的教室里,看着那些和我们一样年轻的眼睛,把你的聪明,你的乐观,你的坚持,一点点讲给他们听。
窗外的樱花树影摇晃,像有人在轻轻点头。我想起初二那个秋天,她趴在课桌上,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了两所并排的学校,说左边是市一中,右边是我们未来要教书的地方。“到时候我们住对门,”她的铅笔在纸上敲出轻响,“每天一起上班,一起备课,周末还去河边摸鱼,跟现在一样。”
日记本的纸页被眼泪打湿,字迹晕成一片。我合上本子,摸出枕头下的蝴蝶挂件,断了的翅膀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原来有些梦想,从来不是只能自己完成;有些路,看似是一个人在走,其实身边一直有双眼睛,在陪着你,看着你,替你把未说完的话,轻轻讲给风听。
第二天早读,我在英语课本的扉页上,画了只小小的蝴蝶。翅膀虽然不够完整,却张得很开,像正要飞过窗棂,飞向遥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