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沙

尹新月一路从北平追到长沙，铁了心要见张启山。她早打听清楚张府的所在，下了火车便直奔而去。天色已晚，张府大门紧闭，她却不管不顾，抬手便拍门环。副官开门时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尹新月已经提着箱子跨进门槛，笑吟吟道："告诉你们佛爷，北平尹家的小姐来了，他若不见，我今晚就睡在门口。"

张启山正在书房处理军务，听闻尹新月竟追到长沙，眉头一皱，却还是起身去迎。刚走到前院，便见她已经自顾自地在府里转悠起来，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一身洋装，在古朴的宅院里格外醒目，像一抹亮色突然闯进他的世界。

"尹小姐，"他沉声开口，"深夜造访，不合规矩。"

尹新月回头，见是他，眼睛一亮："张大佛爷终于肯露面了？"她几步走近，仰着脸看他，"说要照顾我，结果把我甩在旅馆，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我只好亲自来讨个说法。"

张启山神色未变："工作紧急，无暇道别。"

她轻哼一声，显然不信，目光却越过他，落在后院隐约可见的佛堂上："听说你府上供着一尊大佛，我能不能瞧瞧？"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迈步朝那边走去。

佛堂内烛火长明，一尊古朴庄严的佛像端坐中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尹新月站在佛像前，仰头打量，眼里满是好奇："这就是让你得名'佛爷'的宝贝？"

张启山站在她身后，淡淡道："一尊旧物而已。"

她伸手轻轻抚过佛座，指尖沾了薄薄的香灰："可你不像是信佛的人。"

"何以见得？"

"信佛的人讲究慈悲为怀，"她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可你对我，却半点不慈悲。"

张启山眸光微动，还未开口，尹新月已经狡黠一笑："不过没关系，我这人最不怕冷脸。你越是这样，我越要缠着你。"

夜风穿过佛堂，烛火摇曳，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张启山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尊沉寂多年的佛像前，似乎第一次有了生气。

尹新月见他不语，索性绕着佛像走了一圈，手指轻轻划过佛身斑驳的纹路，忽然回头一笑："这佛像是从哪儿来的？总不会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张启山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早年偶然所得。"

"偶然？"她挑眉，显然不信，"张大佛爷的'偶然'，怕是没那么简单。"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听说，长沙城外有座矿山，里面埋着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话音未落，张启山眸光骤然一沉，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尹小姐，有些话，不该问的别问。"

尹新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却也不慌，反而顺势贴近，仰着脸看他："怎么，怕我知道你的秘密？"她眼尾微扬，带着几分挑衅，"可我偏要知道。"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佛堂内檀香缭绕，烛火映照下，她的眸子亮得惊人。张启山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松开手，后退一步："夜深了，尹小姐该休息了。"

尹新月却不肯罢休，抬手拦住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顿了顿，忽然狡黠一笑，"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佛像的来历，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你来长沙。"

张启山脚步一顿，侧目看她："为什么？"

"因为——"她拖长了音调，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在北平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而我这个人，最喜欢听故事。"

夜风拂过，佛堂内的烛火微微晃动。张启山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这尊佛像是从一座古墓中带出的。"

尹新月眼睛一亮："果然！"她迫不及待追问，"那墓里还有什么？"

张启山却不再多说，只淡淡道："尹小姐，好奇心太重，未必是好事。"

她撇撇嘴："你这人，话说一半最讨厌。"

他转身朝外走去："客房已经备好，尹小姐早些休息。"

尹新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提高声音："张启山！"

他脚步一顿。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她语气笃定，"你躲不掉我的。"

张启山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脸，烛光映照下，他的轮廓深邃而冷峻。片刻后，他迈步离开，只留下一句："随你。"

佛堂内，尹新月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她转身拍了拍佛像，轻声道："看来你这主人，比你还难搞定。"

夜更深了，月光洒在庭院中，为一切蒙上一层朦胧的纱。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夜深露重，尹新月却毫无睡意。她倚在客房的雕花窗前，指尖轻轻敲着窗棂，目光落在庭院深处那间仍亮着灯的佛堂。烛火透过窗纸，在夜色中晕开一片暖黄的光晕。

"说是让我休息，自己倒躲去佛堂..."她小声嘀咕着，忽然眼睛一亮，轻手轻脚推开门。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晃，她借着光影交错处，像只灵巧的猫儿般穿过回廊。

佛堂的门虚掩着。尹新月从门缝里望去，只见张启山背对着门口跪坐在蒲团上，军装外套已经脱下，只穿着白色衬衣，肩背的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面前摆着个乌木匣子，正专注地擦拭着什么。

她正想凑近些看，不料廊下突然传来副官的声音："佛爷，矿山那边——"

"嘘。"张启山头也不回地打断，手指轻轻抚过匣中物件。尹新月眯起眼睛，隐约看见那是半块泛着青光的青铜碎片，上面似乎刻着古怪的纹路。

副官压低声音："探子回报，日本人已经到山脚了。"

张启山将碎片收回匣中，声音冷峻："还真是不死心啊，当时沈墨都把矿山拆成那样了，不用多说了，加派人手。"

尹新月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门轴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心里一紧，再抬头时，张启山已经站在面前，乌木匣子不知藏去了何处。

"尹小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门边的她，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这就是北平大家闺秀的教养？"

尹新月索性站起来，拍了拍旗袍下摆："我们尹家的规矩是，主人家鬼鬼祟祟的时候，客人有权查探。"她踮起脚想看他身后，"那铜片是什么？矿道里又藏着什么？"

张启山单手撑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你听到多少？"

"足够让我感兴趣了。"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带我去矿山，不然我现在就上街喊，说张大佛爷在卧房里藏了——"

话未说完，他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唇，尹新月瞪大眼睛，听见院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张启山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月光下，几个黑影正沿着墙根移动。尹新月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耳际，带着淡淡的沉香气，心跳突然漏了半拍。等那些脚步声远去，他才松开手，却见她耳尖通红。

"...怕了？"他挑眉。

尹新月立刻反驳："谁怕了！"为了证明似的，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现在就要知道矿山的事！"

张启山垂眸看着她攥着自己的手，忽然反手握住："既然尹小姐这么执着..."他俯身吹灭佛堂的蜡烛，黑暗中将人往怀里一带，"那就让你看个明白。"

夜风卷着落叶掠过庭院，佛堂的门轻轻合拢。月光照在佛像低垂的眼睑上，仿佛见证着某个秘密的约定正在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