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一把攥住沈墨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眼底翻涌着暴戾的血色,声音却压得极低:"你他妈把话说清楚。"指尖触到的那截腕骨冰凉得不似活人,皮下淡金色的纹路像锁链般缠绕着脉搏。
沈墨任由他钳制,目光仍落在张启山掌心的骨片上。那幽蓝光芒映在他瞳孔里,竟隐约照出个"卍"字的虚影。二月红的折扇突然"啪"地合拢,惊飞了檐下一对灰雀。
"佛爷。"二月红横跨半步挡在两人之间,水袖垂落掩住沈墨半边身子,"既是关乎苍生的大事,不如移步书房详谈?"
张启山军靴碾过地上的落梅,骨片在他掌心转了个方向:"二爷说得是。"他忽然将骨片抛向沈墨,"此物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陈皮闪电般探手去截,却在触及骨片的刹那被沈墨按住肩膀。只见那骨片悬停在半空,表面符文逐一亮起,竟与沈墨后背的金线遥相呼应。院内老梅无风自动,抖落一地残红。
"多谢。"沈墨抬手接住骨片,指尖刚触及就渗出血珠。血滴在符文上发出"嗤"的声响,化作缕缕金烟消散在晨光里。
张启山眼神一凛:"原来如此。"
陈皮突然暴起,九爪钩直取张启山咽喉:"少他妈打哑谜!"寒光闪过处,却被二月红的折扇架住。精钢扇骨与钩刃相撞,迸出几点火星。
"陈皮!"二月红难得厉声,"去备茶。"
陈皮胸膛剧烈起伏,钩尖在张启山喉结前半寸颤动。僵持三息后,他猛地收势转身,靴跟重重碾过青砖裂缝:"等着!"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待陈皮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沈墨才松开攥紧的左手。掌心的骨片已嵌进皮肉,在纹路交错处烙出个狰狞的"杀"字。张启山忽然压低声音:"沈先生可知,青铜棺内除了骨片,还有具金身?"
沈墨睫毛颤了颤,额前碎发在眉眼间投下阴影:"知道。"
"金身心口插着半截断刀。"张启山逼近一步,"刀柄刻着'鉴真'二字。"
二月红的水袖无风自动。远处传来陈皮踢翻凳子的声响,紧接着是茶盏碎裂的脆响。沈墨却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佛爷果然...咳...手眼通天。"一缕金血从他唇角溢出,滴在骨片上发出灼烧的声响。
张启山突然抓住他染血的手腕:"这杀劫根本不是要你杀人。"他盯着那些游动的金纹,"是要你——"
"闭嘴!"陈皮端着茶盘撞开门,三只青瓷盏在盘里叮当作响。他左脸多了道血痕,衣襟沾着茶叶沫,眼神却凶得像要活撕了谁。"喝茶!"茶盏重重顿在石桌上,滚水溅在张启山军装袖口。
沈墨趁机抽回手,骨片滑入袖中。他接过陈皮硬塞来的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水面荡开的涟漪里,隐约映出张启山若有所思的脸。
"三日后的月蚀之夜。"沈墨忽然开口,"佛爷若想知道真相,不妨去通天塔废墟看看。"
陈皮捏碎了自己那盏茶,瓷片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你又想一个人去送死?"
沈墨望向院角那株老梅。最高处的枝桠上,最后一片花瓣正随风坠落。他抬手接住,花瓣在触及掌纹的瞬间化作金粉飘散。
"这次不会。"他转向陈皮,忽然摘下发间玉簪,"劳驾,替我绾发。"
陈皮盯着沈墨递来的玉簪,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他拧着眉,语气不善。
沈墨神色平静,指尖捏着那支素白玉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莲,花蕊处一点朱砂,像是凝固的血。
"替我绾发。"他又说了一遍,语气轻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仿佛方才那些杀劫、佛骨、金身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陈皮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你脑子被佛骨刀捅坏了?"
沈墨不语,只是将簪子又往前递了递。
一旁的张启山眯起眼,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忽然道:"看来沈先生另有打算。"
二月红轻摇折扇,温声道:"陈皮,既然沈先生开口了,你便帮个忙。"
陈皮"啧"了一声,一把夺过玉簪:"麻烦!"
他绕到沈墨身后,粗鲁地抓起那束散落的黑发。沈墨的发丝冰凉顺滑,像是上好的绸缎,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韧劲,像是怎么扯都扯不断。陈皮胡乱拢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束不紧。
"你这头发......"他烦躁地啧舌,"跟蛇似的,根本抓不住!"
沈墨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慢慢来。"
陈皮瞪着他的后脑勺,恨不得用九爪钩直接给他削了。但最终,他还是耐着性子,笨拙地将那束发挽起,用玉簪固定。
"好了!"他恶声恶气道,"满意了?"
沈墨抬手摸了摸发髻,轻轻"嗯"了一声。
张启山忽然开口:"沈先生这支簪子,倒是特别。"
沈墨抬眸:"佛爷眼力不错。"
"莲花藏血,朱砂镇魂。"张启山盯着簪头那点朱砂,"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
"锁魂簪。"沈墨淡淡道,"专门用来封住不该跑出来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玉簪"铮"地一声轻鸣,簪头的朱砂骤然亮起,一道红光直射向张启山手中的佛骨残片!
"咔嚓——"
骨片应声而裂,表面的符文寸寸崩碎,一缕黑烟从裂缝中窜出,却被红光死死缠住。
"果然。"沈墨冷笑,"佛爷带来的这块骨片,早就被动了手脚。"
张启山面色骤变:"不可能!这骨片是我亲手从青铜棺中取出......"
"所以我才说,佛爷眼力不错。"沈墨站起身,发间的玉簪红光未散,"可惜,还是被人算计了。"
陈皮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扣住沈墨的肩膀:"你早就知道这骨片有问题?"
沈墨侧头看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你替我绾发?"
陈皮一愣,随即暴怒:"你他妈拿老子当诱饵?!"
陈皮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沈墨的皮肉里。他眼底翻涌着暴戾的血色,声音却压得极低:"你他妈敢耍老子?"
沈墨的肩胛骨在他掌下发出轻微的脆响,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晨光透过窗棂,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得很长。张启山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不是耍你。"沈墨平静道,"是信你。"
陈皮气得发笑,九爪钩"锵"地弹出:"信我什么?信老子好骗?"钩尖抵住沈墨咽喉,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红痕。
沈墨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陈皮腕间的金纹。那些纹路突然亮起微光,竟与发间玉簪的红芒相互呼应。
"信你的血能破障。"他声音很轻,"信你的杀孽够重,重到连诅咒都算不准你的命数。"
二月红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张启山瞳孔骤缩,军装袖口下的手微微发抖。
陈皮愣住了,钩尖不自觉地松了松。他想起那日在湘江边,自己的血溅在佛骨刀上的场景——金咒化血,万鬼同哭。
"所以......"陈皮嗓音沙哑,"你早就算好了?"
沈墨摇头:"我只是赌。"他忽然咳嗽起来,一缕金血溢出唇角,"赌你不会让我死。"
院角的梅树突然剧烈摇晃,最后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陈皮肩头。他盯着沈墨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发现这人睫毛上沾着极细的金粉,像是随时会消散在阳光里。
"操!"陈皮猛地收回九爪钩,一把揪住沈墨的衣领,"老子迟早......"
陈皮的手指骤然收紧,却在即将掐入沈墨皮肉的瞬间僵住。他盯着沈墨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发现这人睫毛上沾着的不是金粉,而是细碎的晨露——仿佛刚才那句"信你"用尽了他全部力气,连伪装都维持不住了。
"你......"陈皮的九爪钩还抵在沈墨咽喉,却突然抖了一下。
狠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闻到沈墨身上极淡的檀香混着血腥气,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沈墨没多说,只是看向张启山:"佛爷,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骨片究竟是谁给你的了吗?"
张启山沉默片刻,终于沉声道:"......齐铁嘴。"
沈墨轻轻按住陈皮的手腕,看向张启山:"齐铁嘴给你的骨片,是不是用黄绸包着?"
张启山闻言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沈墨没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那枚裂开的佛骨残片。裂纹中渗出的黑血突然蠕动起来,竟在众人注视下拼成四个字:
「将计就计」
陈皮瞳孔骤缩。二月红的折扇"啪"地展开,掩住微动的嘴唇:"原来如此......"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齐铁嘴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长衫下摆沾满泥水:"佛爷!那骨片......"他猛地刹住脚步,看着满院狼藉和剑拔弩张的几人,突然笑了:"看来沈先生已经识破了?"
陈皮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衣领:"你他妈玩什么花样?"
"松手松手!"齐铁嘴拍着他的手腕,"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陈当家折腾!"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昨夜通天塔异动,我卜了三卦都是死局,唯独在张启山身上看到一线生机——所以特意在骨片上做了手脚。"
沈墨缓步走来,发间玉簪的红光已经消散:"齐先生用黑狗血混朱砂写的符?"
"还是瞒不过沈先生。"齐铁嘴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那骨片上的阴气是假的,为的就是引幕后之人现身。"
张启山面色阴沉:"所以你们早有计划,却连我都瞒着?"
"佛爷恕罪。"齐铁嘴拱手,"若非您本色出演,对方怎会相信骨片真被动了手脚?"
陈皮突然冷笑:"说得好听,万一那玩意儿真有危险呢?"
"不会。"沈墨看向院角的梅树,最后一片花瓣正缓缓飘落,"因为齐先生算准了——你会替我挡灾。"
风突然静止。
陈皮死死盯着沈墨,想起自己刚才本能般护在他身前的动作,耳根一阵发烫。他恶狠狠地别过脸:"放屁!老子那是......"
丫头的声音突然从月门外传来:"二爷!糯米糕蒸好了!"
众人回头,只见丫头端着食盒俏生生立在廊下,全然不知自己打断了什么。齐铁嘴乐呵呵地迎上去:"还是丫头贴心!”
沈墨望着这一幕,唇角微扬。发间的玉簪不知何时已经恢复素白,唯有簪头的莲花蕊心还留着一点朱砂,鲜艳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