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的风霜带着边塞特有的凛冽，吹拂着这座大靖第一道防线的城墙。千羽军常年驻扎在此，以血肉之躯守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
赵泠在将军府休养了两日。府中之人，上至千羽王，下至寻常仆役，皆因军务或府务而异常忙碌。她往往只能在深夜书房中摇曳的烛光下，匆匆瞥见楚归鸿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白日里，她便独自一人逛完了城内。朔州城墙坚固，千羽军的布防更是精密如织，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市。
又一日，赵泠从外出归来，在将军府门口遇上拿着一堆兵器的工匠师傅，她打量了几眼师傅们手中的刀，寒光闪烁，形制规整，乍看之下皆是上品。
她好奇地向值守的门尉打听。门尉低声告诉她，千羽王花费高价请的一群锻刀师傅来冶炼兵器，不过一直不能炼出让千羽王满意的刀，他们是这个月第三批来给将军府检验兵器了。
赵泠望着工匠们沉重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早就听说千羽王的锻刀之法是千羽军的立身之本，按常理来说直接根据以前的方法炼不就行了吗？难道是想继续改进炼出更多更好的兵器？在冶炼兵器时，降低材料成本也是很重要的，她要去凑凑这个热闹。
前院空地上，一名都尉正手持一柄新打造的样刀，对着试刀的木桩和铁片进行测试。
刀光霍霍，劈砍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无论是劈砍木桩的深度，还是斩击铁片留下的痕迹，都远远比不上千羽斩月刀。
“硬度不足！”
“韧性也差了些！”
“锋利度勉强，但持久性不行！”
围观的几位将领和工匠纷纷摇头，脸上写满了失望。
不对，这很不对。
赵泠陷入沉思。按照千羽军成熟的锻刀之法，即便只是照猫画虎，成品也不该在核心参数上差距如此之大。问题必然出在根源上，要么是材料问题，要么是冶炼问题。
她不再旁观，主动上前，对着为首那位愁眉不展的老师傅抱拳一礼：“老师傅，在下略通些冶炼之道，观此刀试炼，似有不解之处，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老师傅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郎”，但见她眼神清亮，态度诚恳，便也叹了口气，将遇到的瓶颈大致说了说。
几人从冶炼的材料到旧有的炼铁方式和创新都进行了独到的看法。双方都对冶炼兵器有了新的见解。提出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角度新颖，甚至有些想法让经验丰富的老工匠都眼前一亮，双方竟围绕着“如何炼出更好的铁”这个永恒命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彼此都有所启发。
然而，涉及到千羽斩月刀真正的核心锻造秘法，工匠们便立刻三缄其口，眼神也变得警惕。赵泠心下了然，这是军队的命脉，她这个“外人”确实不便深究。
赵泠决定为了大靖的安危，她要用上辈子所学来研究冶炼兵器。她当即跑回书房，拿出纸笔左思右想，翻阅古籍，研究了一个下午，终于将化学公式和每个阶段的流程、可替代材料等通过图文详细的写下来。
做完这些，她迫不及待地揣好计划书，兴致勃勃地骑着马直奔城外千羽军大营。
凭着楚归鸿给的令牌，她一路畅通无阻。
刚进入营区，便听到一阵阵热烈的喝彩声和喧闹声。循声望去，只见校场一角围满了士兵。
原来正值休憩时分，一群年轻将领正在举行射箭比赛。其中几个与楚归鸿年龄相仿的校尉，正轮流挽弓搭箭，瞄准百步之外的箭靶。
有人偏靶引来善意的哄笑，有人正中红心赢得喝彩。轮到楚归鸿时，只见他挽弓如满月，箭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
“铛！”
一声闷响，箭矢不仅精准地钉在靶心红点上，其强劲力道更是将整个靶心区域都射穿了，箭簇从靶后透出。
“好！！”
“楚副将神射！”
“服了！真服了！”
围观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气氛瞬间沸腾。有人起哄道：“楚头儿赢了比赛，可得请兄弟们喝酒啊！”
楚归鸿放下弓，脸上洋溢着意气风发的爽朗笑容，大手一挥：“好说！明日休沐，酒水管够！人人有份！”
阳光洒在他沾着汗水的侧脸上，勾勒出英挺的轮廓。这一刻，他不是背负着沉重使命的将军，只是一个与同袍并肩的年轻将领。
赵泠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楚归鸿转头望来，一眼便看到了她。他笑着和身边的同僚说了几句，便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爽朗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充满了活力：“泠…咳，你怎么来军营了？可是有事找我？” 他及时改口，维持着她赵小六侍卫的身份。
赵泠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那份还带着体温的计划书，塞到他手里：“看看这个。”
楚归鸿有些疑惑地接过，展开细读。起初是随意浏览，但很快，他的神情变得专注而凝重。
计划书中详尽的步骤、清晰的逻辑、尤其是那些关于材料替代和工艺优化的建议，虽然有些术语对他而言略显陌生，但整体的可行性和潜在价值，他作为军中核心将领，一眼便能洞悉。
合上计划书，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赵泠，带着探究和深深的疑惑：“这份计划……构思精妙，直指要害。只是……泠妹妹，你……是如何通晓这些冶炼精要的？” 这绝非寻常闺秀，甚至奇怪符号非工匠所能掌握。
赵泠正等着他问技术细节，好滔滔不绝地解释，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卡在喉咙里。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合理”的解释脱口而出：
“啊？这个啊……”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在去洛阳的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我看他随身的刀削铁如泥，好奇之下就和他攀谈起来。
老人家说他是个闲云野鹤的冶炼痴人，聊得投机，就给我讲了好多他琢磨出来的冶炼心得，我当时就觉得惊为天人！后来到了洛阳，我还特意去城里的铁匠铺转了转，印证了一下……今天又和府里的师傅们聊了许久，就把老人家的心得、洛阳的见闻和师傅们的经验融会贯通，整理出了这份东西！” 她一口气说完，末了还故作深沉地补充道：“这叫什么？这叫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看世界！”
楚归鸿听着她这漏洞百出却又煞有介事的解释，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笑意。他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这位老前辈当真是世外高人。若此计划真能成功，我定要禀明父王，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位高人请来军中，厚礼相待！”
赵泠心中警铃瞬间拉响，她赶紧摆手，脸上堆起“遗憾”的表情，继续编着：“哎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盛情邀请他去盛京。可老人家一听就摇头，说什么‘富贵于我如浮云’，‘此生只愿寄情山水，探寻天地至理’，说完就飘然而去了，拦都拦不住！”
她话锋一转，踮起脚，用力拍了拍楚归鸿的肩膀，扬起下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带着十足的自信：“所以啊，就别惦记什么世外高人了，有我这个得到了高人真传、又懂点‘融会贯通’的半个专业人士在，还不够吗？”
楚归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明亮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微微侧头，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目光。他轻咳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将那份计划书仔细收好，然后很自然地伸手，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走。”
“去哪？” 赵泠一愣。
“去工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份计划书的重视和对赵泠的信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