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风,从来都是剔骨的刀,专剐那高位之上的魂魄。
皇家仪仗浩荡回京的路途尚未过半,一个染血的消息便如同惊雷般炸裂在车队之中——皇后凤辇遇刺!
整个护送皇后的队伍全军覆没。刺杀的收尾干净利落,快得令人心悸。
皇帝震怒之下,严密封锁消息,派出最精锐的暗卫彻查,然而刺客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证据,只有一地狼藉与凝固的鲜血。
唯一刺破这片死寂的,是案发现场那个坐在血泊之中、浑身浴血却毫发无伤的七皇子南珩。
皇帝的车驾疯了一般冲回事发地。当他踉跄着扑向那辆倾覆的华贵凤辇,掀开染血的帷幔,看到里面那具他深爱了一生的女子躯体时,天地仿佛都在他眼前崩塌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一遍遍探向皇后的颈脉,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巨大的悲恸如同巨锤砸碎了他所有的帝王威仪,他抱着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哀嚎,滚烫的泪水混着尘土滴落在皇后苍白的脸颊上。
然后,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悲恸,瞬间化作了指向南珩的、淬毒的恨意!
皇帝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血泊中的南珩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条路——”皇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根本不是回京的路!为什么?!为什么擅自改变路线!”
他猛地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寒光凛冽的剑锋直指南珩的咽喉,帝王之怒,在这一刻化作了实质的杀意,让人恐惧不安。
风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不远处,是南瑞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楚归鸿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震惊与悲痛的呜咽。
南珩被那冰冷的剑锋和父亲眼中滔天的恨意彻底击垮,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下,语无伦次地哭喊辩解:“不…不是的!是母后…母后说…说路旁有野兔…她想带我去抓…所以才……”
“你撒谎!!!” 皇帝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不再听任何解释,所有的理智在丧妻之痛下灰飞烟灭,手中利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向南珩的头颅!
“舅舅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离得最近的赵泠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上去!她狠狠地将呆若木鸡的南珩推向一旁!
“铛!” 皇帝的剑重重劈在染血的地面上,火星四溅!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眼见皇帝一击落空,眼中杀意更盛。
赵泠想也不想,“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皇帝脚边,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皇帝舅舅息怒!求您息怒啊!七表哥他…他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此事疑点重重,尚未查明真相就…恐有冤屈啊!求舅舅明鉴!”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尖锐颤抖。
“陛下息怒!” “陛下三思!” 反应过来的群臣和王公贵族们,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抖。
这时千羽王楚蠡,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一步上前,单膝跪地,沉声道:“还请陛下节哀,皇后娘娘仁爱天下,在天之灵亦不愿见陛下如此!七殿下是唯一目睹刺客的生还者,臣以为在真相未明之前应该留下殿下的性命,方能追查真凶,以告慰娘娘在天之灵。”
皇帝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剑尖滴落的血珠在尘土中晕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南珩,又扫过跪了一地、苦苦哀求的众人。
最终,那滔天的杀意被一丝残存的、属于帝王的权衡强行压下。他猛地将染血的佩剑掷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嚎,转身绝望地走向皇后。
---------------------------------------------------------------------------------------------------------------------------------------------------------------------------------------
皇后的葬礼,极尽哀荣。皇帝罢朝一月,举国缟素,哀声遍野。
高贵妃被彻底禁足于芳华殿。昔日繁花似锦的宫殿,转瞬成了名存实亡的冰冷囚笼。而南珩,自那日被拖回宫后,便被皇帝亲自下令,秘密幽禁。
皇宫八十余座宫殿,七千余间房舍,除了皇帝本人,无人知晓他被囚于何处。
七皇子南珩的名讳,一夜之间成了宫中最深的禁忌,无人敢提。任何胆敢为高贵妃母子进言的官员,轻则重打一百廷杖,皮开肉绽,重则直接罢官流放,永不录用。
葬礼过后,尚书房的学堂依旧书声琅琅,却永远地空缺了两个位置。
赵泠再也没有见过南珩和楚归鸿来过学堂。关于南珩的一切,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忌,被刻意遗忘在角落。
学堂里添了新的面孔,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
赵泠想起了皇后,那个笑容明媚如暖阳,待人宽厚仁爱,在这座充斥着尔虞我诈的深宫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曾私下询问过皇祖母关于那场刺杀的调查结果。
太后坐在凤榻上,捻着佛珠,目光幽深地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泠儿,在这深宫之中许多事是查不清的。记住祖母的话:看一件事,不必执着于所谓的真相。看看这件事之后,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谁就是那幕后的推手。”
她顿了顿,看向赵泠,眼中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悲悯与冷酷,“南珩那孩子……或许是冤枉的。她们母子确确实实从这场血案后成为了最‘显眼’的获利者。在这皇宫之中,真相……往往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又过了一些时日,赵泠从南瑞口中得知:楚归鸿和南珩,再也不会回来了。
皇帝为楚归鸿和宋家长女宋一梦赐婚,这代表着千羽王府和宋家的绑定,这样的联姻让南珩未来的储君之路更加平坦。
同时也将陇西护国公召回京城换成千羽王去驻守边境,这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堂之间权臣的相互制衡。
赵泠的心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油纸紧紧包裹住。闷闷的,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一种深切的悲伤与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
“归鸿表哥……去了护城军大营。”南瑞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惫,“高相也为七哥请了一位严厉的夫子。”
南瑞没有再说下去,但赵泠明白,那条曾经亲密无间的纽带,已经被皇后的血、皇帝的恨、以及楚归鸿心中认定的“真相”彻底斩断。
少年时代的友谊,在冰冷的权谋与血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