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洛阳城时,正是牡丹盛放的时节。
朱红宫墙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花影里,满城的富贵气顺着朱雀大街漫过来,连空气都带着甜腻的香。李月瑶掀着窗帘看街景,只见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穿绸缎的世家子弟与挑担子的小贩擦肩而过,街角的茶寮里传来说书先生拍案的声响——讲的正是三百年前镇魔柱崩塌的野史。
“听说那李家大小姐携镇魂钉叛逃,才害得七大世家元气大伤呢。”穿蓝衫的书生摇头晃脑,“若不是慕容家拼死镇守长白山,恐怕中原早就成了魔修的天下。”
苏柔刚咬了口桂花糕,闻言差点呛着:“这都什么歪理?”她攥着半块糕点的手微微发颤,“月瑶外祖父明明是护着镇魂钉,怎么就成叛逃了?”
凌绝付了茶钱,将一件月白披风搭在李月瑶肩上:“世家史书从来由胜利者书写。赵家在中原经营三百年,早把当年的事改得面目全非。”他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杯底的茶叶突然竖了起来——茶水里映出三个黑衣人的影子,正隔着三桌盯着他们。
李月瑶摸到腰间的银锁,锁身的琼花突然发烫。她望着那三个黑衣人腰间的青铜令牌,令牌上雕刻的齿轮纹路正随着对方的呼吸转动,竟是赵家特有的机关傀儡。
“别回头。”凌绝用茶杯挡住脸,声音压得极低,“傀儡的眼眶里嵌着传讯玉,我们说的话都会被传到赵家主耳中。”
苏柔正想发作,被李月瑶按住手背。她瞥见邻桌的货郎偷偷掀开货箱,里面露出半截机括,机括顶端的铜管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忙用袖口遮住嘴角:“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去赵府吗?”
“去。”李月瑶突然笑起来,端起茶杯朝那三个黑衣人遥遥一敬,“既然请了咱们来,总不能驳了主人家的面子。”
话音刚落,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青铜仙鹤正从空中掠过,鹤喙里衔着块鎏金牌子,牌子上“赵府”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引路的机关鹤。”凌绝认出那是赵家的待客礼,“看来赵老爷子急着见我们。”
三人跟着青铜仙鹤穿过三条街,来到一座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悬挂的“赵府”匾额竟是用无数细小齿轮拼接而成,风吹过时,齿轮转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倒像是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迎客的管家穿着藏青色锦袍,袖口绣着银色的齿轮纹路。他引着三人穿过抄手游廊时,李月瑶注意到廊下的石灯笼有些异样——灯笼里没有烛火,却亮着幽蓝的光,灯罩上的镂空花纹细看竟是防御阵法,每个阵眼都嵌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
“我家主人在天工阁候着。”管家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门后突然传来流水声。李月瑶抬眼望去,只见一座悬空的阁楼架在瀑布之上,阁楼的梁柱竟是用整根千年玄铁打造,阳光照在上面,映出层层叠叠的符文,与长白山祭坛的阵法隐隐呼应。
“李家的小姑娘,果然气度不凡。”坐在主位的老者缓缓放下茶盏,他穿着件墨色常服,头发用根玉簪束起,左手的指关节上布满细小的疤痕——那是常年摆弄机关的人才会有的印记。
李月瑶认出他腰间的玉佩,正是七大世家的赵家令牌。她刚要开口,却见老者突然抬手,身后的屏风自动滑开,露出里面陈列的数十个木偶。那些木偶雕得栩栩如生,细看之下,竟与青峦山见过的魔修长得一模一样。
“赵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凌绝按住腰间的剑柄,剑气在掌心凝聚,“用魔修做傀儡,赵家是想步慕容家的后尘?”
赵老爷子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屋梁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凌小友别急。这些不是魔修,是三百年前镇魔柱崩塌时,被困在阵法里的修士残魂。”他拿起个木偶,木偶的眼眶里突然亮起红光,“我赵家钻研机关术,最擅长的就是拘魂炼偶——这些残魂能帮我们重现当年的事。”
苏柔突然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木偶,那木偶穿着粉色衣裙,梳着双环髻,竟与李月瑶母亲画像里的模样有七分相似:“这个……”
“这是灵汐姑娘。”赵老爷子将木偶递给李月瑶,“三百年前,她曾在赵府住过三个月。”
李月瑶接过木偶的瞬间,掌心的银锁突然发烫。木偶的指尖弹出个细小的铜管,铜管里滚出卷羊皮纸,纸上用朱砂画着幅地图,地图中央标着个红色的圆点,旁边写着“萧家药庐”。
“萧家?”苏柔凑过来看,“七大世家里,只有萧家在洛阳城外的万安山。听说他们的药庐藏在雾凇谷,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赵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管家忙递上参汤。他喝了两口,才喘着气说:“月瑶姑娘,你母亲当年离开长白山后,曾来洛阳找过萧家主。她身上的魔气……需要萧家的九转还魂丹才能压制。”
李月瑶心头一震。母亲的魔气,她只在苏老先生的只言片语里听过,却不知竟严重到需要九转还魂丹。她刚要追问,阁楼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窗外的瀑布竟凭空冻结成冰,冰面倒映出无数黑影——那些黑影穿着萧家的服饰,正举着药锄往这边赶来。
“是萧家的药奴。”赵老爷子脸色骤变,“他们怎么会突然闯进来?”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撞开。数十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涌了进来,他们的眼眶是空洞的黑色,手里的药锄泛着诡异的绿光。为首的黑衣人举起药锄砸向屏风,屏风瞬间裂开,露出后面藏着的一个青铜匣子——匣子里放着半块令牌,正是赵家的另一半信物。
“萧家主想要令牌?”凌绝祭出长剑,剑气劈开第一个冲上来的药奴,却发现对方的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墨绿色的药液,“这些不是活人!”
赵老爷子将青铜匣子扔给李月瑶:“快带令牌走!萧家主被魔气侵心,已经分不清是非了!”
李月瑶接住匣子的瞬间,那些药奴突然集体转向她,空洞的眼眶里流出墨绿色的汁液。她突然想起慕容族长的话,七大世家的令牌本是一体,如今三块归位,剩下的四块必然会相互感应——萧家主恐怕是被令牌的气息引来的。
“往雾凇谷走!”苏柔祭出符咒贴在门楣上,符咒金光形成结界,暂时挡住药奴,“只有找到萧家主,才能知道九转还魂丹的下落!”
凌绝拽着李月瑶往阁楼外冲,路过瀑布时,他一剑劈开冰面,水流重新奔涌而下,将追来的药奴冲得东倒西歪。三人踩着冰棱跃出天工阁,身后传来赵老爷子的喊声:“令牌凑齐那天,记得来赵府取机关图!”
李月瑶回头时,正看见赵老爷子将一个木偶塞进管家手里,那木偶的脸,竟与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马车再次疾驰起来。李月瑶打开青铜匣子,赵家的令牌与之前三块的虚影在匣中重叠,形成半个圆盘的形状。她望着万安山的方向,雾凇谷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你说萧家主会不会也认识我娘?”李月瑶摩挲着银锁上的琼花,锁身的温度渐渐与掌心相融。
凌绝望着远处亮起的灯笼,那些灯笼的光竟是诡异的绿色:“不管认不认识,这次恐怕都要闯一闯了。”
苏柔突然指着车窗外,只见无数绿色的光点正从万安山方向飘来,近了才看清是盏盏孔明灯,灯面上用朱砂画着药草,飘到马车附近时突然炸裂,散成漫天的药粉——那药粉带着甜腻的香气,闻着竟有些头晕目眩。
“是迷魂散!”苏柔忙祭出符咒挡在车窗前,“萧家的人果然不怀好意!”
李月瑶却突然按住她的手。那些药粉落在掌心,竟与母亲留下的药囊气息相似。她望着雾凇谷深处那道隐约的灯火,心跳莫名加速——那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九转还魂丹,还有母亲当年离开的真相。
马车碾过满地的牡丹花瓣,朝着万安山深处驶去。夜色渐浓,风中传来药草的清香,却不知那香气里藏着的,是救赎,还是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