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雪水顺着通天塔的基座蜿蜒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凌绝牵着李月瑶的手走在最前面,定魂珠的余温还留在掌心,与她掌心的月牙印记相触时,会泛起淡淡的金芒。
“你的伤……”凌绝低头看向她嘴角的血迹,伸手想擦,却被她轻轻按住手腕。
李月瑶摇摇头,指尖划过他手背上尚未消退的符文:“混沌灵根觉醒时都会这样,过几日便好了。倒是你,定魂珠强行共鸣,丹田不会难受吗?”
凌绝想起刚才在塔顶时,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的灼痛感,喉间泛起腥甜,却笑着别开话题:“比得过你当年在青云宗后山,把我踢进药田的力道?”
她噗嗤笑出声,眼尾的红痕还没褪去,笑起来却像昆仑山顶初融的春雪。苏柔扶着陈婆婆跟在后面,听着两人拌嘴,悄悄对陈婆婆说:“他们倒像是从没经历过这些凶险。”
陈婆婆咳了两声,胸口的伤口被笑声牵扯得发疼,却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出神:“三百年了,七大世家困在通天塔的恩怨,总算能了结了。”她从袖中摸出半块玉佩,上面的“陈”字已经模糊——这是她师兄留下的唯一遗物,如今裂痕里渗出的黑气正渐渐消散,露出温润的玉质本身。
苏柔突然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取出枚苏字令牌:“那这个呢?之前在冰殿里,它还能化作黑珠控制月瑶,现在……”
令牌在她掌心泛着乌光,却再无之前的戾气。李月瑶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七大令牌本是镇魔柱的锁钥,三百年前先祖们用精血铸造时,就将各自的灵力封在了里面。外祖父被执念困住,才会用魔气污染它们。”她顿了顿,看向凌绝,“就像定魂珠既能镇压魔气,也能唤醒魂魄,万物本就没有绝对的善恶。”
凌绝想起白袍老者消散前的悔恨,还有水晶里那些重获自由的魂魄,突然明白陈婆婆那句话的意思——困住人的从来不是魔源,是心里的执念。
走到山腰时,雪地里突然传来窸窣声。苏柔警觉地抽出腰间软剑,却见几只通体雪白的雪狐从岩缝里钻出来,怯生生地望着他们。最前面那只狐狸的前爪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
“是之前被魔化雪獒咬伤的。”李月瑶蹲下身,指尖凝聚起淡金色的灵力,轻轻覆在狐狸的伤口上。血珠瞬间凝结成痂,狐狸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背,转身叼来株半埋在雪里的药草。
那药草的叶片上长着细密的绒毛,顶端结着颗紫黑色的果实。凌绝认出那是“忘忧草”,据说能解百毒,却唯独对心魔无效。
“看来连昆仑的生灵都知道,该放下了。”陈婆婆望着这一幕,声音里带着释然。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得多。原本被魔气冻结的溪流已经解冻,潺潺水声里混着清脆的鸟鸣。苏柔捡了块扁平的石子,弯腰扔进溪里,石子在水面跳了三下,溅起的水花惊飞了岸边的水鸟。
“小时候祖父总说,苏家人世代守护通天塔的南麓,却从没人真正见过塔顶的样子。”她望着溪水里晃动的倒影,“现在才明白,所谓守护,不过是怕后人重蹈覆辙。”
陈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七张泛黄的纸卷。她将其中两张分别递给李月瑶和苏柔:“这是七大世家的族谱残卷。你外祖父年轻时偷偷抄录的,上面记着当年先祖们铸造镇魔柱的真相——他们不是在用精血镇压魔源,是在封印自己被魔气侵染的魂魄。”
李月瑶展开纸卷,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清“李”字那页末尾写着:“混沌既生,需以纯灵引之,方得不堕魔道。”她指尖顿在“纯灵”二字上,突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把剑——剑鞘内侧刻着的“清玄”二字,正是清心庵历代主持的法号。
“我母亲……”她抬头看向凌绝,眼里闪着光,“她或许不是被魔气所害,是早就知道清心庵的位置,故意留下线索让我去找。”
凌绝握住她的手,定魂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暖意:“那我们就去清心庵。不管她在哪里,这次都一起找到。”
陈婆婆将剩下的五张纸卷收好,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山脚村落:“七大世家的后人,大多还被困在各自的祖宅里。等你们从清心庵回来,或许该去看看他们。”她的目光落在苏柔身上,“苏家在江南的祖宅里,还藏着你祖父当年亲手画的通天塔地图,上面标着往生水的源头——那地方,或许和你母亲的下落有关。”
苏柔猛地抬头:“我母亲?”
“二十年前,她不是病逝的。”陈婆婆叹了口气,“是发现了你外祖父的阴谋,被他困在了苏家禁地。”
溪水流过光滑的鹅卵石,发出叮咚的声响。苏柔捏着手里的苏字令牌,指节泛白,却没有哭,只是轻声道:“难怪每年清明去祭拜时,母亲的墓碑总像是被人打扫过。”
李月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山风拂过三人的衣袍,将血腥味和魔气的余味都吹散了,只剩下雪后松林的清香。
山脚的村落里飘着炊烟,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正坐在晒谷场边修补渔网。看见他们走来,有人举着锄头站起来,警惕地打量着——这些年偶尔有被魔气影响的修士闯进村,村民们早就养成了戒备的习惯。
“是凌少侠吗?”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屋里探出头,看见凌绝腰间的佩剑,突然激动地拄着拐杖跑出来,“去年冬天你在村口救的那个孩子,是我孙儿!”
凌绝想起去年路过昆仑时,确实斩杀过一头袭击村落的魔狼。他刚要说话,却见老者突然对着李月瑶跪下,吓得她连忙去扶。
“女仙师!求您救救村里的孩子们吧!”老者的声音发颤,“他们从上个月开始,总说夜里梦见黑色的河水,醒来就发烧,身上还长出和您手背上一样的符文……”
李月瑶的指尖顿住,看向凌绝。两人手背上的符文确实还没完全消退,只是颜色已经淡了许多。陈婆婆走到个正在晒太阳的孩童身边,翻开他的袖口,只见那孩子细瘦的胳膊上,赫然有串淡青色的符文,形状竟与通天塔台阶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是往生水的余韵。”陈婆婆的脸色沉了下来,“往生水虽被净化,但三百年积存在通天塔里的灵力,顺着雪水流进了村里的水井。孩子们体质纯净,反而更容易被影响。”
凌绝看向村后的水井,井口冒着淡淡的白气。他想起塔顶那些飞向天际的魂魄,突然明白过来:“不是往生水的余韵,是那些魂魄离开时,留下的灵力碎片。”他蹲下身,将定魂珠贴近那孩子的胳膊,珠子亮起时,符文竟像活过来似的,顺着珠光往上爬。
孩童突然咯咯笑起来:“叔叔的珠子好暖和,像娘做的红薯粥。”
李月瑶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掌心贴在另一个孩子的额头上。月牙印记亮起时,孩子烧得通红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嘴里喃喃着:“不冷了……河里的姐姐不哭了……”
“他们能看见那些魂魄。”苏柔惊讶地捂住嘴。
陈婆婆望着水井,突然道:“七大世家的先祖用精血铸造镇魔柱时,曾引昆仑的地脉活水入塔,本是想净化魔气。没想到三百年过去,地脉水成了连接塔内魂魄与外界的通道。”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七枚玉佩,正是之前在壁画暗河里看到的那些,“把这些玉佩放进井里,或许能安抚那些灵力碎片。”
凌绝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佩时,突然想起壁画上七大先祖围着巨蛋的场景。他将玉佩按“苏”“李”“陈”“张”“赵”“林”“王”的顺序排好,轻轻放进井里。井水瞬间泛起涟漪,七道不同颜色的光从井底升起,在井口交织成个巨大的光网,将整个村落笼罩其中。
村民们惊呼着抬头,只见光网里浮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萤火虫似的落在孩子们身上。那些符文渐渐淡去,孩子们的笑声在晒谷场上此起彼伏,惊得檐下的燕子都飞了出来。
老者要留他们在村里吃饭,被凌绝婉拒了。离开时,孩子们追在他们身后,手里举着刚编好的草环,嘴里喊着“神仙哥哥”“神仙姐姐”。李月瑶回头时,看见那个最瘦小的孩子正举着草环,对着通天塔的方向鞠躬,草环上插着的忘忧草,在风里轻轻摇晃。
“往南走三千里,就是清心庵了。”凌绝展开陈婆婆给的地图,指着上面用朱砂标出的位置,“穿过这片戈壁,再渡过澜沧江,就能看见云雾里的青峦山。”
李月瑶望着地图上蜿蜒的路线,突然想起初遇时,凌绝也是这样拿着地图,在青云宗的藏经阁里找关于混沌灵根的记载。那时他总说她麻烦,却还是陪她在药田里翻了三天三夜,就为了找一株能治她母亲旧疾的“还魂草”。
“你说,我母亲会不会就在青峦山等着我们?”她轻声问,指尖划过地图上“清心庵”三个字。
凌绝将地图折好塞进她手里,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不管她在哪里,这次我都陪着你。”
陈婆婆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突然从袖中取出个木盒:“这是你外祖父留在陈家长老院的东西,上个月整理遗物时发现的。”盒子打开,里面是半块玉佩,与李月瑶母亲留下的那半块“李”字玉正好能拼在一起。
玉佩拼合的瞬间,突然亮起柔和的光,在半空投射出模糊的影像: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正坐在炼丹炉前,怀里抱着个襁褓,对着炉火轻声道:“瑶儿,等你长到能背动《清心诀》时,娘就去昆仑找你……”
影像在李月瑶的泪眼里渐渐消散。她握紧拼合的玉佩,掌心的月牙印记与玉佩相触,竟渗出淡淡的血丝,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是清心庵的‘血契’。”陈婆婆的声音有些发哑,“你母亲当年离开李家时,曾与清心庵的主持立过血契,若她遭遇不测,玉佩会指引你找到她留下的东西。”
凌绝突然想起在通天塔壁画上看到的巨蛋,想起七大世家先祖衣襟上的姓氏,心脏猛地一跳:“三百年前被封印在巨蛋里的,难道是……”
李月瑶摇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玉佩上,却被玉面吸收,化作一道更亮的光:“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抬头看向远方,戈壁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澜沧江的影子,“重要的是,我们终于能朝着她的方向走了。”
苏柔突然停下脚步,望着来时的路:“我得回江南苏家看看。”她将苏字令牌握在手心,“祖父或许早就知道母亲的下落,只是被家族的规矩困住,才不肯说。”
陈婆婆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枚陈字令牌递给她:“拿着这个,苏家禁地的阵法会认令牌。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忘了你母亲当年选择留下的勇气。”
离别的时候,澜沧江的水波正泛着金光。苏柔站在渡船头,朝他们挥挥手,软剑的剑穗在风里飘动,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冰殿外,挡在陈婆婆身前时的模样。
“我们也该走了。”凌绝扶着李月瑶踏上另一艘渡船,船桨划开水面时,惊起一群白鹭。
李月瑶靠在船舷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昆仑山脉,突然笑出声:“你还记得吗?初遇那天,你在桃花树下说,等找到我母亲,就带我去看江南的桃花。”
凌绝想起那个漫天飞红的午后,她穿着红衣,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像只受惊的小鹿。他握住她的手,定魂珠的光芒与玉佩的光芒交织,在江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温暖的河。
“记得。”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光比澜沧江的水波更亮,“不仅要去看桃花,还要去看你母亲说过的,青峦山的云海,清心庵的银杏,还有……所有你想看到的风景。”
船渐渐驶向江心,远处的天际线正泛起淡淡的粉色,像是有人在天边,为他们铺开了一条通往春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