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源玉的金光在雪地里尚未散尽,凌绝的靴底已踏碎了冰殿外最后一片残雪。他望着通天塔敞开的塔门,那里面涌出的金光竟带着熟悉的暖意,与定魂珠的震颤渐渐合拍。
“这塔……”苏柔扶着陈婆婆,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小时候听祖父说,通天塔是上古神人造的镇魔柱,怎么会……”
“因为它本就是把双刃剑。”陈婆婆捂着还在渗血的胸口,指缝间漏出的气息带着铁锈味,“能镇魔,自然也能养魔。师兄当年就是发现了这点,才执意要打开它。”
凌绝的指尖在定魂珠上摩挲。李月瑶的虚影消散前,那抹温柔的笑总在眼前晃——她最后说的“约定”,是指他们初遇时,在青云宗后山约定要一起找到她母亲的下落。如今线索指向通天塔,他没有理由停下。
塔门内的阶梯是汉白玉砌成的,每级台阶都泛着淡淡的荧光。凌绝迈出第一步时,台阶突然亮起,符文顺着他的靴底爬上裤脚,像群跃动的萤火。定魂珠的光芒随之暴涨,将身后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塔壁的壁画上。
壁画上画着三百年前的场景:七个身着古装的修士围着个发光的巨蛋,蛋里隐约可见道人影,周围是翻滚的魔气。凌绝的目光在画中修士的衣襟上顿住——那七人的衣袍上,分别绣着“苏”“李”“陈”“张”“赵”“林”“王”七个字。
“是七大世家的先祖。”陈婆婆喘着气,“传说他们当年用自身精血铸造了镇魔柱,也就是现在的通天塔。”
苏柔突然指向壁画角落:“那是什么?”
画的最边缘,有个不起眼的黑影正往巨蛋里钻,身形佝偻,手里握着半块破碎的玉佩,上面刻着模糊的“陈”字。凌绝的心猛地一沉——那玉佩的形状,竟与陈婆婆师兄腕上的半块“陈”字玉一模一样。
“他早就开始布局了。”凌绝的声音有些发涩,“三百年前,他就想钻进魔源里。”
再往上走,壁画的内容渐渐扭曲。原本镇压魔气的修士们开始自相残杀,血顺着台阶流成暗河,河面上漂浮着七大世家的玉佩,每块都裂着蛛网般的缝隙。最顶端的壁画里,通天塔的塔顶裂开个大洞,里面伸出只布满鳞片的巨手,正抓向地面上的某个光点。
“那光点……”苏柔的声音发颤,“像你的定魂珠。”
凌绝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塔内的空气越来越粘稠,像是浸在某种温热的液体里。定魂珠的震颤越来越急,掌心的月牙印记烫得惊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
走到第三百级台阶时,前方突然出现道石门,门楣上刻着“往生”二字。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台阶往下淌,散发出淡淡的腥甜——和魔化雪獒嘴角的黑涎气味相似,却更纯粹。
“是用修士精血养的‘往生水’。”陈婆婆掏出张黄符贴在门上,符纸瞬间冒起黑烟,“能洗掉人的记忆,让闯入者变成没有魂魄的傀儡。”
凌绝的剑突然自行出鞘,剑身上的云纹亮起,将往生水挡在三尺之外。他想起李月瑶说过,这把剑是她母亲留下的,剑身藏着清心庵的净化咒。
“让开。”他握住剑柄,指尖的金光顺着剑刃游走,“月瑶的母亲不会让我们被困在这里。”
剑锋刺入石门的刹那,往生水突然沸腾起来,化作无数张人脸,在雾气中尖叫嘶吼。凌绝认出其中几张——有烈火门的赵门主,有戴着青铜面具的李家子弟,还有……青云宗那个被魔气吞噬的师弟。
“他们的魂魄被锁在这里了。”苏柔捂住嘴,眼圈泛红,“是用来滋养往生水的。”
凌绝的剑没有停。金光劈开石门的瞬间,那些人脸突然安静下来,齐齐转向他,眼神里竟带着解脱。往生水在金光中化作点点荧光,像群被释放的蝴蝶,盘旋着往塔顶飞去。
门后的景象让三人同时怔住。
那是条悬空的石桥,桥下不是塔底,而是翻滚的云海,云隙间能看见昆仑山脉的轮廓。桥的另一端立着座石台,台上跪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他们,乌黑的长发垂到脚踝,正是李月瑶。
“月瑶!”凌绝快步冲过去,却在踏上石桥的瞬间被弹了回来。
石桥的栏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都被血色覆盖。凌绝低头看去,最前面的赫然是“李月瑶”三个字,旁边刻着行小字:“混沌之妻,献祭之引。”
“又是阵法。”陈婆婆的声音冷了下来,“师兄想用月瑶的混沌血脉做桥,引你过去献祭。”
李月瑶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心嵌着颗黑色的珠子,正是之前在冰殿里看到的苏字令牌所化。她的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抹诡异的笑,和假月瑶如出一辙。
“凌绝,过来。”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的暖意,“我们说好要一起解开所有秘密的。”
定魂珠突然剧烈震颤,几乎要从凌绝掌心挣脱。他能感觉到,李月瑶的魂魄就在那具身体里,正拼命挣扎,眉心的黑珠却像道枷锁,死死困住了她。
“别信她!”陈婆婆的子母蛊突然发作,她踉跄着后退,咳出口黑血,“那是师兄用‘控魂术’逼她说话!”
石桥突然剧烈摇晃,栏杆上的名字开始渗血,汇成条条血线,缠向凌绝的脚踝。他挥剑斩断血线,却发现每断一根,李月瑶的脸色就白一分,嘴角的血迹也多一分。
“她的魂魄和石桥连在一起了。”苏柔突然明白过来,“伤桥就是伤她!”
凌绝的剑停在半空。他看着李月瑶空洞的眼睛,突然想起他们初遇那天,她也是穿着红衣,在青云宗的桃花树下对他笑,说:“我叫李月瑶,以后就是你的师妹啦。”
“月瑶,看着我。”他收起剑,掌心的定魂珠贴在眉心,“还记得桃花树下的约定吗?你说要教我辨草药,我说要陪你找母亲。”
李月瑶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心的黑珠闪烁不定。她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丝清明,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凌绝……别过来……”
“混沌灵根,果然有趣。”白袍老者的声音突然从云海深处传来,“连被控魂的人都能被你唤醒,看来我的计划没出错。”
云海翻腾,老者的身影渐渐浮现。他站在石台后方,手里握着根黑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缠在李月瑶的脚踝上,链环上的符文正往她体内钻。
“二十年前,我在葬仙谷发现她时,她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混沌灵根却已初具雏形。”老者抚着胡须,笑容里满是贪婪,“我本想直接取走灵根,却发现它需要宿主的执念才能成熟——你的出现,正好催熟了它。”
凌绝的拳头攥得发白。原来从一开始,他和李月瑶的相遇就是场算计。
“你以为她对你的情意是真的?”老者笑得更疯狂了,“那是我用控魂术种下的执念!她越爱你,混沌灵根就越纯粹,献祭时的力量也就越强!”
李月瑶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眉心的黑珠发出刺目的光。她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像是在否认,又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师兄,你疯了!”陈婆婆扶着石桥的栏杆,声音嘶哑,“月瑶是你的外孙女!”
“外孙女?”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通天塔的秘密面前,亲情算什么?等我借魔源飞升,整个天下都是我的!”
他猛地拽动锁链,李月瑶的身体被拉得向后仰,嘴角涌出鲜血。她看着凌绝,眼神里的清明越来越淡,最后化作句无声的口型:“快走。”
定魂珠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凌绝只觉得丹田的混沌灵力在疯狂运转,与掌心的珠子产生共鸣。七大世家的玉佩从储物袋里飞出,在他周身组成个金色的光环,与石桥上的血线激烈碰撞。
“你错了。”凌绝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金光顺着他的指尖流向石桥,“她的情意不是执念,是我的光。”
光环撞上李月瑶眉心的黑珠,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黑珠碎裂的瞬间,李月瑶的身体软倒在地,脚踝上的锁链化作灰烬。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对着凌绝露出抹虚弱的笑。
“凌绝,我没骗你……”
话音未落,石台突然裂开,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地底钻出,缠向李月瑶。凌绝飞身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却见老者的身体正在融化,化作团巨大的黑雾,嘶吼着冲向他们:“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定魂珠与七大玉佩的光芒交织成网,将黑雾困在中央。李月瑶挣扎着站起身,掌心也浮现出个月牙印记,与凌绝的印记完美重合。
“混沌灵根,本就是阴阳双生。”她的声音带着力量,“外祖父不懂,光与影从来都是一体的。”
两道金光从两人掌心射出,穿透黑雾的中心。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影——那是年轻时的陈婆婆师兄,眼神里满是悔恨。
“师妹,对不起……”人影消散前,留下最后一声叹息。
石桥开始崩塌,云海渐渐散去。通天塔的塔顶就在眼前,那里没有魔源,只有块巨大的水晶,里面封存着无数光点,像是漫天星辰。
“这是……”苏柔瞪大了眼睛。
“是被通天塔镇压的魂魄。”陈婆婆望着水晶,眼眶泛红,“师兄想打开的不是魔源,是他自己被执念困住的魂魄。”
李月瑶走到水晶前,掌心的印记与水晶产生共鸣。无数光点从水晶里飞出,化作道彩虹,顺着塔顶的破洞飞向天际。
“他们自由了。”她转过身,对凌绝笑了笑,“我们也该回家了。”
凌绝握住她的手,定魂珠的光芒与她掌心的印记交融,温暖而安宁。通天塔的震动渐渐平息,塔身的符文不再发光,恢复了汉白玉原本的样子。
走出塔门时,昆仑的雪已经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折射出七色彩虹,像条通往人间的路。陈婆婆扶着苏柔,看着并肩走远的两人,嘴角露出抹欣慰的笑。
“混沌生,七星合,人间安。”她轻声念着,像是在纠正三百年前的预言,“这才是真正的结局。”
凌绝回头望了眼通天塔,它已经变回了普通的巨塔,静静矗立在昆仑之巅。他握紧李月瑶的手,掌心的光与她的光交织,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轨迹,像条温暖的暗河,流淌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