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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自己的建筑

她不服

京都的梅雨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程晓阳跪在茶室榻榻米上,膝盖已经失去知觉。对面坐着的年轻女孩——徐总的女儿徐雅,正用茶筅搅动抹茶,动作优雅得像个提线木偶。

"父亲说你是靠特殊手段拿到项目的。"徐雅递来茶碗,釉面映出程晓阳变形的倒影,"但莫奶奶坚持要你带我实习。"

程晓阳接过茶碗,指尖触到对方刻意缩回的手。茶汤表面浮着的泡沫一个个破裂,像微型的崩塌。她突然放下茶碗,从包里抽出卷轴在榻榻米上铺开:"这是你父亲当年毕业设计的复制品。"

徐雅瞪大眼睛。图纸上的体育馆设计大胆前卫,完全不像出自那个沉迷酒色的中年人之手。

"东南大学1985届最佳设计奖。"程晓阳指向角落的印章,"莫老师说,他本该成为改革先锋。"

茶室纸门外,雨声渐密。程晓阳的手机震动起来,医院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她深吸一口气挂断,继续道:"明天开始跟我去工地,如果你还坚持认为女性需要'特殊手段'才能成功,随时可以离开。"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照片消息。父亲戴着呼吸机,手里举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时的他站在某栋建筑前,胸前别着校徽。程晓阳的指尖在屏幕上收紧,直到徐雅惊呼一声——鲜红的血正从她攥紧的掌心滴落,在图纸上晕开一朵刺目的花。

东京飞往上海的航班上,程晓阳盯着云层下的海岸线。包里装着父亲病危的通知,和东京国际建筑奖的邀请函——她的社区中心方案入围终选,答辩日期就在明天。

"你应该回去。"临行前莫薇把机票塞给她,"你父亲最想看到的不是病床前的孝女,而是领奖台上的建筑师。"

飞机剧烈颠簸时,程晓阳打开父亲寄来的笔记本。扉页题着"1986年城乡设计集",内页却夹着张褪色的设计图——一座从未建成的女性职业培训学校,署名"程卫东"。

"爸,这是...?"视频通话里,程晓阳把图纸贴在摄像头前。

父亲的声音通过氧气面罩传来,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当年...比赛冠军...可以保送同济..."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护士匆忙介入的画面晃动中,程晓阳听见最后一句,"你比我强..."

东京国际论坛中心的玻璃穹顶将阳光分解成光谱。程晓阳站在洗手间镜子前,往苍白嘴唇上抹了点口红。手机屏幕显示上海那边的未接来电已经累积到十七个。

"程设计师,五分钟后开始。"工作人员敲门提醒。

程晓阳最后看了眼手机屏保——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她把笔记本塞进西装内袋,挺直脊背走向会场。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仿佛要冲破牢笼的鸟。

答辩厅的灯光像探照灯般刺眼。当程晓阳切换到方案最后一页时,大屏幕突然跳出视频请求——是上海的医院病房。镜头里的父亲戴着氧气罩,却坚持坐直了身体,对她竖起大拇指。

"这个融合中日元素的社区中心..."程晓阳的日语突然流畅起来,"灵感来自我父亲未实现的设计梦想。"她翻开那本泛黄的笔记本,"三十二年前,他构想了让女性获得职业培训的空间..."

评委席上白发苍苍的日本建筑大师突然前倾身体。程晓阳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中文,但当她展示可拆卸的模块化教室时,老人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

颁奖晚宴的水晶吊灯让程晓阳眩晕。她不断查看手机,上海那边再没有新消息。当主持人宣布她获得评委会特别奖时,香槟泡沫正好漫过杯沿。

"作为罕见的女性获奖者..."主持人递来话筒。

程晓阳看着自己落在话筒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粗大,虎口处还有模型胶水的痕迹。"请称我为建筑师。"她说,"就像你们不会说'男性建筑师'。"

掌声中,她瞥见陆沉站在媒体区最后排,手里拿着熟悉的工具箱。他们隔空相视一笑,程晓阳突然想起从未告诉过他——她早就知道"L.S"是谁。那个在抗震结构上固执己见的风格,学术期刊上出现过太多次。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程晓阳机械地打包行李,直到摸到西装内袋里的笔记本。她终于瘫坐在地,眼泪砸在父亲年轻时的字迹上:"希望有一天,我的孩子能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

上海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程晓阳奔跑时,奖牌在包里叮当作响。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她看见母亲正在整理呼吸机管路,床上的人被白布覆盖着轮廓。

"他撑到看完直播。"母亲的声音出奇平静,"最后说的是...'我女儿造的楼比我强'。"

程晓阳跪在床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栏。母亲的手突然落在她肩上,递来一个牛皮纸袋:"你爸留给你的。"

里面是郊区一块50平米的地契,和一张折成方块的图纸——父亲重新绘制的女性职业培训学校设计,落款日期是程晓阳考上大学那年。

葬礼后的第三十七天,程晓阳站在未完工的建筑工地。这座由她独立设计的"她不服"女性创业大厦已经封顶,中庭采光井的形状完全复刻了父亲图纸上的构思。

"混凝土配方调试好了。"陆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今天没带工具箱,而是捧着个天鹅绒盒子,"先别骂我,这不是戒指。"

盒子里是把黄铜比例尺,刻着两行字:"给程晓阳建筑师——最好的结构需要最坚韧的材料。"

程晓阳大笑起来,笑声在毛坯墙面间碰撞回响。她指向屋顶:"那里要加个空中花园,种樱花。"突然转身直视陆沉,"我知道你是L.S,《建筑季刊》去年专题介绍过你的悬挑结构理论。"

陆沉耳根发红的样子像个被抓住作弊的学生。程晓阳凑近他耳边:"我收了你的尺子,现在该你收我的礼物。"她展开一张图纸——父亲设计的学校草图,旁边是她添加的现代模块,"我们一起把它变成现实?"

三个月后,在"基石"奖学金首届颁奖礼上,程晓阳面对台下上百名女学生,第一次完整讲述自己的故事。当她说到在电梯里用建筑模型自卫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明年此时,"她指向大厅外的工地,"那座大厦将竣工。每一层都有哺乳室,每个卫生间都配更衣间——不是因为女性更脆弱,而是我们值得被专业地对待。"

媒体闪光灯中,程晓阳与林芳、莫薇一起将手按在湿水泥板上。她想起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的话:"好建筑不必永恒,但必须能承载梦想的重量。"

仪式结束后,程晓阳独自来到大厦顶层。远处陆沉正在指导工人调整钢结构,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她摸出口袋里的黄铜比例尺,轻轻吻了吻刻字的位置。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乱她的头发。程晓阳想起很多个这样的时刻——考研时出租屋漏雨的夜晚,注册考试前医院走廊的灯光,东京领奖台上刺眼的聚光。所有声音、气味、触感最终都沉淀为混凝土般的坚实。

她掏出手机,给徐雅发了条信息:"下周开始,你负责文化村项目的儿童活动区设计。"附上一张父亲当年画的草图——充满奇思妙想的树屋结构。

按下发送键时,程晓阳忽然明白,最好的建筑从来不是对抗时间的堡垒,而是传递火种的中转站。就像父亲给她的,她也将交给别人,如此循环,永不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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